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长久无言。就在此时，陈飞宇的手环震动了起来。他踌躇再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推门而去。曾经山海可平的挚爱，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驾车来到夏岚住处的门口，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推门而入。当他看到站在窗帘后，透过缝隙窥视着外边的街景的邵峰时。原本平静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碰面？”
虽然他尽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但包括周成在内的三人都看出了，陈飞宇那险些被愤懑吞噬的理智。
邵峰的目光仍旧看着外边，他摘下耳朵背后夹着的烟，扔给了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因为这样你的行踪在大数据的分析结果里，会显示你是来幽会的。现在你是大人物了，几乎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隐藏行踪。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那么多，安保系统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要给自己留下弄巧成拙的机会。”
陈飞宇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邵峰回头又扔来了打火机。
“而且你知道，这样能规避后续计划的一些风险。”
陈飞宇颤抖着点燃了烟，一连吸了好几口，也没有能够稳住急促的呼吸。
夏岚一脸的难色，低声问道：
“是不是.......”
“好了，赶紧说正事儿。”陈飞宇打断了夏岚的话之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随后掐断了刚刚才点燃的香烟。
夏岚从茶几底下拿出了几张纸质照片和表格，在全息投影技术普及的时代，纸质载体已经极为罕见了。但正因为其罕见，因此几乎不存在载体信息泄露的可能性。
“一个月之前，用火眼二号对离开主队的，大小两个飞船编队的跟踪就非常困难了。于是我利用观测间歇，做了一个太阳系内行星的大气光谱分析。
主要是想搞清楚能量束对各大行星造成的影响，兴许以后会用得着。但当我拍摄金星的大气光谱照片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夏岚将一张几乎被橙色填满的照片放到了茶几的中央，几人都立刻被这橙色中央，一个如墨迹般的紫色斑块所吸引。
“金星大气中存在特殊元素？”周成的话刚出口，他旋即推翻了自己的理论。
“不对，如果是存在特殊元素，也不可能这么高密度地聚团，应该是弥散在大气中才对。”
夏岚又摆出了另一张照片：
“这张是我对该区域凝视观测的照片。”
陈飞宇看着那张如盛满朱砂缸中滴入了一团紫色燃料的照片，试探着说道：
“这是...金星地表有气体在向大气中泄露？”
夏岚点了点头：
“是的，我用望远镜不同的敏感度设置，对整个金星大气拍摄光谱照片。结果显示，整个金星大气中都有微量的特殊元素。根据金星大气环流来反推，所有这些特殊元素，都是来自这个喷射点。”
邵峰咬着快燃尽的烟蒂，不解地问道：
“那地狱般的金星表面，喷出点儿奇奇怪怪的气体，这事儿不应该是稀松平常吗？”
夏岚一边列出更多的照片和资料，一边说道：
“单看这一点，可能算不上奇怪。但我根据这种特殊元素在整个金星大气层内的含量，以及我观测到的单位时间内，特殊元素气体的喷射量来计算。结果显示，这个气体喷泉应该是在18个月之前才出现的。”
“那是震天计划结束的时候！”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夏岚用手指着一页数据说道：
“我们知道，穿云箭第三次扫过太阳系黄道面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失控状态了，能级比预期的高出了300%。虽然最终只是与地球擦肩而过，但却实打实地扫过了金星。这直接导致金星的大气层浓度降低到了原来的1%，现在的金星大气浓度已经与地球相当了。”
周成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你的意思是，金星地表之下，有一处密闭空间，因为大气压强减小了99%而发生了泄漏？”
夏岚拿起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金星大气被能量束蒸发了99%之后，也变得如地球一般通透了，这让火眼二号可以直接观测到金星的地表。这张是我拍摄的泄漏点的可见光波段照片。”
当夏岚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周成和陈飞宇都是瞠目结舌。
周成激动地说道：
“诺克提斯迷宫！我们去过那儿，那个圆得令人发指的黑球就是在那里出现的！在那几千米高，像刀锋一样的悬崖下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夏岚用手指着照片上用红圈标注出来的位置：
“准确地说，是水手谷和诺克提斯迷宫的交界处。算上陀螺里的那一次，陈飞宇已经去过两次了，我认为这不太可能是巧合。”
陈飞宇脖颈上的血管因为激动的情绪而跳动着，他正要起身，一旁的邵峰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
“激动归激动，小声点儿！现在的声波采集设备，可比二十年前厉害多了！”
陈飞宇这才安耐住躁动的心跳，闪闪发亮的双眼盯着夏岚，压着嗓子问道：
“你认为这些气体，可能是从金星联合文明埋在地下的封闭基地里泄漏的？”
夏岚眼波流转，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窗帘的缝隙，低声说道：
“我记得你在陀螺里头，元帅身份的邵峰曾经告诉过你，诺克提斯迷宫之下有一座自动化工厂。我们可以假设，那批没有跟随大舰队离开，留在太阳系为我们撑起屏障的金星先祖，在完成了任务之后，肯定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而当时的金星已经不适合生命存续，工业体系也损毁殆尽。ta们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制造出能星际远航的飞船。那ta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前往诺克提斯迷宫地下的自动化工厂，以求得生存下去的机会。”
陈飞宇来回踱步，频频点头：
“嗯，嗯！这个推测大概率是能够成立的。联合文明密闭的地下空间，是按照当年金星地表100个标准大气压设计的。这经过了十亿年的岁月，又遇上大气环境陡然降压，出现气体泄漏就完全合理了！”
周成却皱起了眉头：
“夏岚的逻辑推理确实无懈可击，但从我们基础科学的角度来说，再完美的数学推理，也必须要有实证才能成立。更何况，我这是要去金星大兴土木，而且还得掩人耳目地去干这件事情。要下定这个决心，光是推理恐怕很难。”
夏岚莞尔一笑。
陈飞宇先是一怔，随后双眼放光地看着夏岚：
“你今天下午的时候，提出了要在金星建设空间体系的构想。除了是着眼未来的规划，也是为了便于找出埋在金星地下的联合文明遗迹！想必，你已经有实证了！”
夏岚很享受这种默契，但和陈飞宇短短的对视之后。还是小心地将目光挪了开去：
“陈旭从木星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到火眼二号来看望了我。我让他以勘测金星地面矿产丰度为理由，亲自去喷发点采集了气体样本。根据同位素衰变年代法测定，这些气体全都来自十亿年前。”
周成大喜道：
“那就闭环了，完全有必要开展下一步行动。”
陈飞宇也说道：
“而且接下来的路，夏岚都已经提前铺好了。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展金星空间系统的建设，在这个大项目的掩护下，去探究埋在诺克提斯迷宫下的秘密就容易得多了！”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之时，邵峰却冷声说道：
“现在你们准备秘密探索金星联合文明的遗迹，我知道你们的用意。毕竟，现在我们自己都还一屁股的屎，还要投入一笔不小的资源去给远古外星文明考古，可能会引起联邦议会不小的质疑。而且，谁也不知道金星下头埋着的东西，对我们是好是坏。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这种大工程想要在地球舰队的渗透下长期保密是几乎不可能的。一旦被他们发现端倪，那我们做这件事情本身的目的就不重要了。他们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他们煽动民情的本事，你们是见过的。”
陈飞宇思忖良久之后，看向了夏岚：
“这个项目只有由你来负责整个金星空间系统的建设工作了。”
夏岚一边收敛着桌上的资料，一边淡淡说道：
“在太空中待了这么些年，我早已习惯与星光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