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凤凰号以舰艏对敌的姿态,如闪电一般在黑矮星的上空急速掠过。仅存的两部离子引擎,随着陈旭缓缓推动的控制阀而变得越发明亮起来。整个舰体都在逐渐增强的减速过载中,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怪声。
随着速度的持续减慢,凤凰号的高度也在迅速降低。眼看着战舰已经是字面意义地擦着地面飞行了,但陈旭仍然没有停止减速的意思。舰桥内的众人都绷紧了每条神经,牙齿不自觉地碰得咯咯作响,有人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凤凰号坠落到地面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众人无不惊愕万分地朝着舷窗外四下顾盼。漆黑的地面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他们的下方几千公里的地方,是个散发着温和彩光的神秘球体。它在这个距离上看起来很小,就像是深邃丛林中的一盏霓虹灯。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副官瞠目结舌地问道。
陈旭看着屏幕上战舰结构的报警信息,仔细地控制着减速推力,嘴里喃喃说道:
“这是颗正经的白矮星的话,我们已经回到分子状态了。但这是一颗被人为引爆过的黑矮星,我想当年金星联合文明也没有想到。ta们投出湮灭炸弹打破白矮星电子简并压力平衡,在向外释放能量的同时,也向内增加了压力。
白矮星内部的平衡被严重打破,电子被压入质子形成中子。而爆炸和引力势能叠加,又将一部分中子压碎成了夸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最终将会演化为一颗恒星级黑洞。但白矮星的质量太小,爆炸结束之后,就没有足够的引力势能完成坍缩演化了。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刚刚我们以为的黑矮星地表,实际上是爆炸之后残留的自由电子形成的电子云。它们被这颗所谓黑矮星的引力,束缚在所谓地表的位置。而我们看到的这个核心,实际上是完全由夸克组成的。”
“你是说,这实际上是一颗夸克星?”副官惊愕地问道。
陈旭点了点头:
“至少理论模型上是这样的。不过我猜,ta们也没见过。毕竟,这种天体可能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武器官盯着漆黑深空中那颗熠熠生辉的球体,啧啧称奇:
“原来夸克真有颜色,我还以为理论物理上的量子色动力学是糊弄人的。”
这时,敌舰也越过了那层只有障眼效果的电子云,向着凤凰号紧追不舍而来。
“敌人还在靠近,看来ta们不打算放弃活捉你的想法。”雷达官沉沉说道。
陈旭加大了减速的推力阀,愤愤地说道:
“哼!那就让ta们来吧。夸克星的密度比中子星还要高一个数量级,我们可以更加接近引力中心。如果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没有搞错,越靠近强引力源,时间膨胀效应就越显著。
只要ta们不怕这引力编织的时间陷阱,那我们就奉陪到底!”
凤凰号在剧烈的减速中,向着深处五彩斑斓的核心坠落而去。半径仅有10公里的夸克星也渐渐露出了真容,它就像暮光下的荧光石,散发着温润的彩光。
就在钝圆的舰艏和纺锤形的舰体,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时,敌舰忽然停止了减速,掉转航向朝着高轨道急速窜去。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热烈的欢呼声在舰桥里绽放开来。
“敌人怂了!”
“哈哈,ta们耗不起了!我们在这扭曲时空里待一天,外头的正常时空可能都过去好几年了。”
“早知道那小子要逃,我应该用离子炮给ta们留个纪念的。我看他们逃跑的时候,隐形涂层都消失了,防御系统应该也削弱了。”
陈旭将凤凰号的舰艏又调回了前进的方向,舷窗外奇异的星空将众人高昂的情绪瞬间冷却了下来。
此时的天穹之上,除了天球顶端的北极星依旧是一个亮点之外,所有的星星都变成了围绕着北极星缓慢旋转的弧形银丝。越是远离北天极,星星拉出的银丝就越长。
在靠近天球赤道附近的银丝,更是已经绕着整个天球首尾相连。无数银丝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球赤道上,编织出了一条宛如丝绸般的光带。就算是看似岿然不动的北极星,细细看去也在缓慢地移动着。
“真是难以想象外边的时空正在以什么样的速度流逝。”
“我们的家园...还在吗?”
“远征舰队这会已经进入安全的荒漠星区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啊!”
就在众人在这奇异的星象之下怔怔出神之时,副官最先回过了神来,他急促地说道:
“我们得赶紧加速,轨道越低,我们越难以逃逸!”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陈旭深吸了一口气,轻咬着嘴唇徐徐摇头,沉吟了片刻才遗憾地说道:
“对不起,兄弟们。仅凭我们现在的飞船状态和引擎数量,已经不可能达到逃逸速度了。”
战士们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反而纷纷把手放在了陈旭的肩头:
“旭哥,谢谢你带着我们参加这伟大战斗。”
“没什么的,旭哥!我们完成了掩护远征舰队加速的任务,还痛扁了一顿不可一世的入侵者。还有什么样的人生比这更有意义吗?”
“无非就是出不去了而已,有啥好怕的。战舰上的补给还够我们生存几年,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考虑,在这夸克星轨道上给后人留点什么。”
陈旭眼含热泪,不住地点头。他拍着众人放在肩头的手,说道:
“能和你们一起战斗,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他擦掉了泪水,手又放回到了操纵杆上:
“不过,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夸克星把我们拉到时间陷阱的尖刺上。”
随后,陈旭启动了仅剩的两部引擎,凤凰号开始向着注定无法抵达的目标加速。
短暂的强烈过载之后,后续的加速变得越发无力。但众人却没有表现出沮丧,而是不约而同地望往了曾经是他们家园的方向。
突然!陈旭感觉到椅背猛地推了他一把,加速过载陡然变得强烈起来,疲惫不堪的舰体又发出了尖锐的惨叫,撞击警报旋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战舰后部发生了变形,几个舱段的气密性和结构都有损坏。但那些都是物资货舱,问题不大。”
“咦!我们的加速率在增加!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们前进!”
“按照现在的加速率,我们有机会达到逃逸速度!”
陈旭打开后视画面,惊讶地发现,推着他们加速的正是黄金原野号!他抓起步话机,喊道:
“武雪!你在干什么!别管我们,赶紧自己加速到逃逸速度!你这样长时间让主引擎过载,动力系统会崩溃的!”
但任凭陈旭如何呼喊,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武雪已经关闭了通讯频道。
“黄金原野号?他们不是已经....”
“不,他们没有走,他们一直都隐蔽在我们附近。”
“扫描数据显示,黄金原野号已经脱掉了所有的装甲,逃生舱也全部弹出了。舰桥里只有武雪一个人,她就是来帮我们逃逸的。但按照现在的速度和推力,不可能两艘飞船都完成逃逸,总得留下点什么。”
听着战士们的议论,陈旭更加心急如焚。他本想操作战舰强行脱离,但手刚刚碰到操纵杆,机械师就惊声制止道:
“不能动!现在后舰的推力比我们大得多。任何操作都可能会破坏轴向受力平衡,这样两艘战舰都会完蛋的!”
陈旭停住了就要碰到操纵杆的手,瘫软得深陷进了座椅中。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夕阳下那座万米悬崖边上的小木屋,如血的残阳下,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
眼看着凤凰号就要达到逃逸速度,但加速度却越发地疲软。黄金原野号启动了全舰的应急推力引擎,化学燃料火箭喷出的赤色红光,让整艘战舰宛如一只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然而,那已经是她最后的动力储备了。
在凤凰号达到逃逸速度的前一刻,扬声器里传来了武雪温婉的声音:
“记得想我,亲爱的。”
随后,黄金原野号带着武雪和四部火花四溅的引擎,缓缓坠向了不可逆转的时空陷阱,而点点的星光又洒满了凤凰号的舰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