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少卿,有些话我倒是突然有些想说,你想听就顺带听一耳朵,也不枉你我相识这么一场。”
宫清正发着怔,忽地听到一道清泠的女声从她耳侧传来,又接着道:“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非黑即白,专制的特权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宫清不觉望向沈落溪,眼睫有些费力地眨了眨。
今晚的沈落溪无论是表情,又或是语气,似乎从始至终都是这般的平静从容。
而真正被激怒上蹿下跳,失了分寸的人,是她宫清。
意识到这点的宫清后背猛地泛起一阵凉意,“你是故意的?你早料到我会同你作对?所以你向陛下主动要求惩罚曹公公,就是为了让陛下对我心生不满?”
从而顺理成章地避开赐婚一事儿。
如此环环相扣,果真是防不胜防!
沈落溪不置可否地一笑,自骨子里散发的雍容气度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臣服:
“其实,我的计谋并不算很高明,甚至你方才只要稍稍冷静下来,思考那么一会儿,就会发觉这里面的不对劲,只是可惜……”
宫清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所以才会干脆地踩进她布好的陷阱中。
宫清哑然,好半晌才从牙缝间生生挤出几个字音:“算你狠!”
这次是她棋差一招!
沈落溪当真是狡猾无比,日后她得多加小心防范才是。
宫清的眼底升起防备与忌惮,沈落溪功成身退,在与萧越泽并肩走出流觞轩的殿门时,天极子又出声低低地唤止道:
“沈姑娘,今个儿的这场戏,你演得不错,萧小公爷也是颇让我意外啊,明明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在逐渐消退,可还是愿意为了你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沈姑娘的魅力实在是教人惊叹。”
沈落溪微微侧过身,凛然的眸光射向天极子,如同在凝视一滩上不得台面的垃圾。
“天极子,你机关算尽,不过就是想让我不得安宁,你今晚也算是失了上元帝君的信任,日后的路,你可要好好儿地保重才是。”
上元帝君固然不会轻易就结果了天极子,但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生,怀疑的口子只会被越撕越大。
日后即便是再想狼狈为奸,也不过是强弩之末,隔靴搔痒罢了。
“那是自然,我就不信,你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痛不欲生!”
天极子浑浊的瞳孔里骤然划过一道狠色。
不待沈落溪说些什么,他便拢着拂尘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沈落溪似乎是被天极子无形中点通了某处的关窍,眉骨处的思绪盘旋流转。
或许她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说不定慈念秋就会先按捺不住现身。
到时,一切尽可迎刃而解。
“越泽,我还有些别的事儿要去办,需得出宫一趟,你且先回去吧。”
南秋月尚还在城郊萧宅中等着她,随口叮嘱了一句后,沈落溪向暗处使了个眼色,而后身形一隐,消失不见。
萧越泽被“抛弃”,墨色的瞳孔深处隐隐泛起莫明的暗潮。
他依稀记得,以前沈落溪在有什么事儿的时候,他大多都是陪伴在她左右的。
如今,穆行陪着她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
萧越泽垂眸,眼睫掩去了其间交织的复杂情绪。
城郊萧宅。
南秋月早已等候沈落溪多时,听着院外似乎有动静传来,顾不得多想,便迎了出去。
“沈姑娘,你提前让书艺知会我,定然是有要紧的事儿要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就是。”
沈落溪浅浅一笑,示意南秋月先进屋再议。
软榻旁,沈落溪先绕到了一侧落座,将穆行倒好的温茶朝着南秋月的身前一推。
“南长老,实不相瞒,我最近遇到了些棘手的事,越泽深受绝情阵法的影响,记忆正在不断的衰退,若想要缓解他的症状,只能取蛊王的胆液。”
南秋月端起茶盏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万万没有想到,沈落溪要和她的事儿,居然会与南疆每十年才诞生一只的蛊王有关。
“沈姑娘,对不住,并非我不愿意帮你。”
南秋月神伤地叹了口气,言辞间尽是无奈的思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南疆之所以能立族百年不灭,大多是因外人忌惮我们的蛊术,一旦蛊虫身亡的消息传扬开来,南疆恐遭灭顶之灾。”
一边儿是真心相交的沈落溪,另一边儿是整个南疆部族,南秋月被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无从取舍。
沈落溪伸手轻拍向南秋月的手背,温声安抚道:
“我都明白,只是心里总不肯轻易死心,所以才想着过来再确认一下,你莫放在心上,想来天无绝人之路,我还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同南秋月小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后,沈落溪便起身离去。
许是因无功而返的缘故,月色下她的侧颜轮廓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穆行走在沈落溪的左侧,温润的声线中含着不易觉察的柔情:
“将军,你已经尽力了,实在不必一味地苛责自己,如此不仅是苦了小公爷,更是苦了你自己。”
晚风轻拂过沈落溪的面颊,带起几缕细碎的秀发,身形透出几分深入骨髓的孤寂感。
“穆行,我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景国的时候处境那样艰难,我也不曾觉着日子有这么难熬。”
就在萧越泽渐渐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走近她的心以后,上天又同她开了这么一场玩笑。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当初没有答应他。”
沈落溪的慨叹里夹杂着落寞,这是穆行过往从未在她身上体会到过的情绪。
而现下,沈落溪便在他的身边,正为别的男人暗自伤神。
针扎似的心疼遍布向穆行的四肢百骸,他强行扯了下唇角道:
“小公爷他心属将军多年,当初他是因何而心动的,那么无论重复多少次,又或是重来多少次,其实结果都是不会变的,他爱的始终都是那个桀骜不驯,恣意张扬的云国将军。”
穆行的这话是在说萧越泽,更是在说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