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基本到齐。
酒会现场内,谢玉芝今天穿着一身绯色的合体旗袍,略施脂分,挽着高高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别有一番优雅。
她很少精心打扮自己。
但在儿子的订婚酒会上,她无比的重视。她破天荒地第一次接受了化妆师的服务,也生平第一次穿起了平时根本穿不出门的修身旗袍。
谢玉芝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就连郭阳自己都看得一呆。
母亲的风韵和气质,她的姿容和身材,其实不输于任何同龄女人。
只是她一直为了生活艰难地熬着,从来没有精力和财力将自己打扮得如此体面。
这让郭阳心里暗暗发痛。
他发誓,从今往后,要让母亲告别过去的苦难,过上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让她可以尽情享受生活和生命所给予每个人的基本快乐。
郭琳琳和姚泽楷两人站在谢玉芝的身后,作为男方的亲属出席。站在郭阳这一边的,还有冯元良和冯琦兄妹。
薛春兰却有点神思不属,不断地低头看表。
周定南知道妻子在等待什么。
薛春兰想要利用本次订婚酒会向孟家宣告周家的姿态。但考虑到孟建民的权势,她犹豫再三,还是前日悄然回了娘家一趟。
自打当年她主动与娘家割裂嫁给周定南之后,薛家老爷子一怒之下,就公开宣称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一晃十多年,两家并无半点往来。
后来周定南发了家,创下了亿万家业,蓝星集团在全省民营企业中也占据有一席之地。
这才引起了薛家的关注。
老爷子的态度依旧很坚决,他不承认自己当初看错了人,也不承认周定南如今的成就有什么了不起。实际上,一个商人,在老爷子心里,根本也不算什么。
但薛家的二代三代们其中有不少已经开始暗中与薛春兰修好关系,至少是表达出了修好关系的愿望。
毕竟,周家的财富,对于薛家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老爷子肯定不需要。但奈何薛家的后代们需要财富作为助力啊,尤其是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财富的能量不容小觑,有一个财团站在薛家背后,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春兰回娘家求见老爷子,老爷子闭门不见。老爷子甚至还派人传出话来,说得很冷漠:只要他还活着,就坚决不允许薛春兰进薛家的门。
但实际上这就是一句空洞的话,最多说明老人心内的某种刚愎自用和高傲顽固,没有实质性的意义。比如说现在,薛春兰当时就坐在薛家的客厅里,老爷子只不过是躲在书房里不见她罢了,这还不算进了薛家的门?
而再往前说,每一年老爷子生日的时候,薛春兰都会悄悄回来一趟,送点两箱老头喜欢的茅台酒。老头虽然嚷嚷着要扔出去,但结果不还是进了他的储酒柜?
薛春兰无奈,只得给自己的二哥薛光耀打了一个电话,薛光耀年前曾经与她有过一番会面,算是当前薛家人中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一个。
薛光耀是驻本省某野战军的少将参谋长。
薛光耀答应抽时间来参加周冰和郭阳的订婚酒会,但表示要提前征求一下老爷子的意见。
薛光耀能不能来,薛春兰并没有把握。
但如果薛光耀能来,就能代表薛家,孟家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薛春兰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是她第一次求娘家。
眼看宾客都已经到齐,司仪再三来催问是不是仪式开始,薛春兰皱了皱眉,有些迟疑。
门外迎客的郭阳和周冰正准备回返,沈晓曼身着正装出现在郭阳的视野之中。
沈晓曼的姿色只能说是中等,但她的气质却足以让她在世俗脂粉中鹤立鸡群。
沈晓曼盈盈走来,郭阳笑着给周冰介绍道:“小冰,这就是沈学姐,你还记得吗?”
郭阳自然跟周冰提过沈晓曼的事。
周冰眼前一亮,向前紧走两步,笑:“沈学姐,我是周冰,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在学校见过的!”
沈晓曼记得郭阳,并不代表她还记得周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周冰不仅是她的学妹,还是蓝星集团的少主,同时是自己效力老板郭阳的未婚妻。这三重身份,哪一重都值得让她重视了。
她来参加郭阳的订婚机会,除了郭阳的某项秘密安排之外,还有趁此机会结交本市著名工商界名流的心思,毕竟她日后管理艾丙集团,少不了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会有生意上的往来。
“周总这么漂亮,家世又好,郭董真是有福了!”沈晓曼笑着拉起周冰的手来,突然伏在周冰耳边轻轻道:“学妹,今儿个,郭学弟会给你一个惊喜!”
周冰一怔,沈晓曼却轻笑一声,快步走进了会场。
此刻,一辆绿色的军用越野车飞驰而至。
一个两杠一星的年轻少校军官飞快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车来,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一个神色威严身材高大身穿崭新笔挺毛呢军装的将官缓步走下车来。
将官?!郭阳目光一凝。
他马上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薛春兰从军的二哥薛光耀薛少将了,驻扎在临近d市的某野战军参谋长!
军级单位的参谋长是副军级干部,参谋长的军衔可以是大校,也可以是少将,完全取决于单位本身的情况和任职者本人了。
重要的野战部队,譬如薛光耀所在的王牌军,副军级干部一律都是少将。而普通的军级单位,副军职也很多都是大校,不一而同。
薛光耀去年刚刚晋身少将,是军区体系中最年轻的少将之一,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一个将军在军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即便是放在地方,也举足轻重。
如果不是薛光耀此来完全是个人私事,没有声张,否则本市蒋书记和新来的马市长估计都要出面相陪。
薛光耀临时决定来参加妹妹薛春兰女儿的订婚仪式。
他昨天跟老爷子通了电话,老爷子的态度虽然还是坚决反对,但知父莫若子,薛光耀从老爷子微微有些感慨和苍老的语气中体察到他那一丝不愿意暴露出来的对于女儿的思念。
只是当年薛春兰为了周定南跟娘家断绝往来,私奔出走,直接触怒了作为薛家家主的无上尊严,让老爷子至今都无法软化态度。
但随着老爷子年事越高,他心底的那点冷漠就越加松动。
当然,对于薛光耀来说,促动他有此行的,除了作为家人的血脉亲情因素,周家的财富地位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说句直白和过于伤人的话,如果现在的周定南依旧是一文不名的普通人,哪怕老爷子的态度稍有软化,薛光耀都未必会给妹妹这个面子。
这个社会和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尤其是在大家族中,这种现实就反应得更加明显。
再譬如向阳村的郭家排斥郭阳母子,当年谢玉芝和郭阳父亲那点恩怨情仇根本不是关键,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于:在郭家人心中,郭阳母子穷困潦倒,接纳他们母子,就相当于是给郭家增加了某种负担,谁会没事找事?
当然,关于这点,没有人会承认。
世人总会为庸俗和现实找一些自我麻醉且冠冕堂皇的借口。但穷在当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古话,也是经过了千百年历史现实检验的。
得到消息,薛春兰和周定南快步迎了出来。
薛光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小妹,这位就是妹夫吧?!”
其实周定南是本省新闻媒体的常客,薛光耀早就私下里有过不少了解。但在明面上,这的确是薛光耀第一次见周定南。
薛春兰满脸堆笑:“二哥,这就是定南!”
周定南心情复杂,这是他第二次面对薛家人。
第一次,当年是薛家长子代表薛家向他发出最后通牒,严禁他与薛春兰交往。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再次面对薛家的人,他的心头怎么能不感慨万千?
但如今,周定南也不妄自菲薄了。
他自问比起薛家,现在的周家固然还是底蕴差得远,但至少已经有了对话的资格。论起财富力量,薛家其实不及周家。
周定南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笑着伸手跟薛光耀握在了一起:“二哥!欢迎二哥来给小冰和小郭捧场!”
“小冰,小郭,来见过你们二舅!”
周冰与郭阳手拉手走过来。
薛光耀亲昵地拍了拍周冰的肩膀:“小冰都这么大了,跟你妈当年一样漂亮!”
“谢谢二舅!”
薛光耀目光转向郭阳的时候,变得微微有些沉凝,眸光中的一丝不喜一闪而逝。
对于薛春兰选择的这位出身卑微的女婿,薛光耀得知情况后颇有微词。但在面子上,他不能干预周家的事。
如果是按照薛家和薛光耀的意思,薛春兰应该选择一个更有背景的出身良好的女婿,选择一个穷小子,这与当年薛春兰自己的选择如出一辙。
郭阳怎么能察觉不到薛光耀对于自己的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轻视呢。但他心神平静,没有太在意。
作为两世为人的重生者,郭阳深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完全取决于自身。如果自己依旧是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在薛光耀这种出身世家又身居高位的人心中,自然不可能有半点地位。
薛光耀向郭阳微微点头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就在薛春兰和周定南的陪同下走进了酒会现场。
薛光耀一进现场,瞬间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很快,本市的一些政商名流都纷纷主动过来围绕在薛光耀身边寒暄问好。
孟天祥脸色一变。
薛光耀的到来,让他马上意识到大大不妙。
他躲在一个角落里给父亲孟建民打了电话过去,孟建民也是吃了一惊,再三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
冯哲母子也在一旁,看着众星捧月的薛光耀,神色复杂。宋秋颖从旁人的议论声中,这才得知了薛春兰娘家的强大背景,心头耸然一惊。
薛春兰竟然是省城薛家的人!宋秋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暗暗为自己之前的愚蠢举动道一声侥幸。
薛光耀分开众人,向冯元良走来。
他站在冯元良面前肃然打了一个敬礼:“老爷子好啊,一年多不见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众人吃了一惊。
没有人知道,冯元良退隐本省本市后与退居二线的薛老爷子在金石文化上颇有往来交流,算是密友之一。而薛光耀在冯元良面前,就是晚辈。
他固然位高权重,在冯元良面前,却不敢有任何不敬。
冯元良轻轻笑着:“光耀啊,小冰的夫婿可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传承弟子,以后你可要多多关照他,明白吗?!”
冯元良昔年在京城显赫一时,与顶层权贵交往密切。他退隐返乡,另有隐情,不为人知。
冯元良对于世俗的这些弯弯绕洞若观火,他之所以故意说这番话,无非就是敲打薛光耀,不要小觑了郭阳。
薛光耀一怔,旋即扭头扫了郭阳一眼,对郭阳的重视程度略微提升了一点。
他是没想到,郭阳竟然是冯元良的传承弟子。
冯元良挥挥手,向郭阳朗声道:“郭阳,你过来!”
郭阳依言走过来。
对于老人的心意,他感同身受。尽管他并不在乎薛光耀对他的看法和印象。
冯老拉着郭阳的手,认真道:“光耀啊,我的学生找了你的外甥女,我们两家算是沾了一点亲戚。你回去告诉薛老头,就说是我说的,要是你们薛家敢拿什么臭架子,休怪我老冯翻脸不认人!”
“薛老头跟我要的字画,统统不给!”
见冯元良梗着脖子冷着脸竟然有点威胁的意味,薛光耀忍不住苦笑起来:“您老说的,哪能呢?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我们家老爷子,成不成?”
薛光耀说着深深望了郭阳一眼,然后就转身走向了一旁的宋副市长。他不愿意再跟冯元良呆下去了,这脾性古怪的冯家老头实在是很难用常理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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