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已近八月,天气渐凉。
陆成珺站在窗前,目光冷冷的盯着远处的灯火,拳头狠狠的握紧。
没错,那灯光正是从那一排五间正房中传来,她离得远,只能够隐约看出一圈的晕黄罢了。
可是,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恼恨,没错,这个距离,正是她和那些京都世家贵女的距离啊!
纵然她心中恼恨姜沉禾拉着她上街为姜天晟买做鞋袜的布匹,可是,归根究底,她不得不做这等她不愿之事,还不是她地位太低?需要倚靠姜家才能够上位?不然,她哪里需要如此委曲求全,虚以逶迤,耗费心力呢?
出身……出身!
没错,正是出身决定了这一切!
在现代,她就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靠着自己的努力打下一片基业,站在按摩界的顶端,受到万人的尊重和敬仰,看似荣耀万分。
可是,谁又知道她付出了多少辛苦和努力呢?
为了更进一步,她要比别人更早起,比别人更晚睡,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不断的告诫自己,这只是一道小坎罢了,一定能够过去的,正是如此,她才能最快的调整心态,顶住所有的压力勇往直前!
是啊,最终她获得了成功,但是,她享受了多少快乐时光呢?没有!她拼命了半生,却结果把身子熬坏了!
前半生是因为没有钱,没有财富的紧巴巴、苦哈哈的生活,而后半生终于积累了丰厚的财富,他甚至有地位,有权势,可是……她的身体垮了,即便是所有都不缺,也不能够舒服的享受,每日在病痛折磨中煎熬。
而好不容易老天开眼,让她穿越到了古代,却未曾想……
出身啊,出身!
她又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不但如此,比在现代还不如,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甚至,父母死了,弟弟死了,她成了孤儿,成了乞丐,可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坚强的活着。
她陆成珺怎么能够轻易的死呢?她相信,只要她活着,一定有机会的,是的,没错!
于是,她走了很多地方,经历过无数次的饥寒交迫,生死边缘,最终流落到京都,靠着西街后巷的一段矮墙生活,但是,这里同样有无数的乞丐争夺这个地方。
是啊,做一个乞丐也是万分的不容易,她那时候,只有十二岁,若不是她聪慧,早就被那些乞丐欺负死了,可是,她不怕乞丐,但是京都太冷了,那一年的冬季,雪下的很厚,她连避雪的地方都没有,穿着一件破烂的薄衫,几乎被冻成冰人。
但是,她不甘心,她陆成珺怎么能够被冻死呢?
于是,她哪怕是饿的快要晕过去,也没有停止运动,只有保持运动,她才能活命啊!
于是,她扫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反复做着能够令身体快速发热的动作,她是按摩师,自然深谙此道,不仅仅驱走严寒,大冷的冬天,她竟然生了汗。可是,她终究是肉身,寒风一吹这汗,她就生起病来。
结果可想而知,她没有被冻死,却要病死在街头。
风寒在古代是很可怕的,她才感染,便觉浑身无力,即便是极力坚持几个动作,可是还是无济于事,可想而知,这样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那时候,她望着苍穹,只觉得她的穿越之旅乃是一场笑话,老天既然给了她新生的机会,为什么要如此折磨她呢?这是同她开玩笑么?于是,她放生大笑,慨叹命运多舛。
而不知什么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竟驶了过来。
没错,直到现在她还清楚的记得那马车的模样,上面是锦绣华帘,镶珠坠玉,奢华无比,是她来到古代,见到的最华丽的马车。
无疑,这马车的主人身份不一般。
也的确是如此,当她呆呆的望着那马车的时候,一狐裘锦衣的少女便缓步走了过来,她身姿窈窕修长,每一步都是透露着无比的优雅,无比的矜贵,不仅如此,她的一张脸生的倾城绝色,没错……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五官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凑在一起更是美绝人寰,只望一眼就令人窒息。
而偏偏,她的虽然如此之美,却没有丝毫的魅色俗艳,皑皑的白雪,她红衣如血,竟然给人一种出尘脱俗之感,仿佛是佛前的幽莲,又仿佛是明溪,是清泉,是一颗降落的露珠,晶莹,美好。
没错,她就是姜家大小姐,姜沉禾。
那一刻,她被她的美貌惊呆了,被她出尘的气质所折服,可是啊……
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纵然古人再怎么早熟,又怎么能够逃出她的手掌心呢?
于是,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只要牢牢的抓住姜家,她陆成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且,依靠着姜家的煊赫,她再也不会如现代那般拼命,她可以走捷径。
没错,姜家人都是一堆蠢货,她用这些蠢货为自己铺路,得到她心慕之人的心,最终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荣宠万千。
而那个时候,她也应当不到二十岁!自然可以安详和乐生活了!
所以,这次穿越,老天之前只是跟她开的一个玩笑,磨砺她的意志罢了,现在,又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机会,她怎么能够不抓住呢?
可是……可是啊……
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陆成珺深深的叹惋。
可是,她精心谋划了两年,每日的殚精竭虑,最终还是比不上那些出身高贵的贵女!
所以,纵然老天给了她这个能够往上爬的机会,可是她的生活依旧是殚精竭虑,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给她一个高贵的出身呢?
难道她陆成珺注定了是劳碌命,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能够获得想要的一切么?
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贵女就可以一生下来荣宠万千,无忧无虑呢?
老天不公啊,老天不公!
陆成珺狠狠的握紧双拳,袖口的梅花刺绣仿佛被她生生捏碎,可是她内心仍旧很痛,很煎熬!
没错,明明胜利就在不远处,明明只差几步而已,明明这些贵女很快就会跪在她的脚下俯首称臣,可是,她的心,突然不坚定了,被这一连串的不顺之事磨得几乎没有了韧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觉一阵风起,刮乱了她的墨发,她猛地打了个喷嚏,才从这种悲伤中醒过神来。
身后的竹墨连忙上前为她披上披风,道:“小姐,起风了,注意身子。”她的动作十分的小心,一脸的担忧之色,可是陆成珺却猛地扯下披风,狠狠的扔在地上,甚至用脚拼命的踩了上去!
竹墨惊愕的看着失态的她,自从她跟随陆成珺以来,对方顶多发发脾气,发泄怒火,可是却未曾如今日一般这样忧愁,此时竟然直接摔了披风……
不过,猛然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跪倒在地道:“小姐息怒,奴婢愚钝,惹了小姐不喜!”
陆成珺见她如此,才停止了踩披风的动作,烦躁的揉了揉眉心道:“好了,你起身吧,这并不是你的错。”
竹墨惊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今日小姐同往日完全不同?往日她若是做错事情,少不得一巴掌,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竹墨想不明白,而陆成珺已然问道:“你说,姜沉禾她是不是变了很多?”
竹墨便是一惊,这是问她?
从前小姐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哪里问过他们,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既然陆成珺问了,竹墨便如实答道:“是啊,小姐,奴婢总觉得,自从大小姐磕破头后,人就奇奇怪怪的,性子没有以往那么骄傲,而且,尤其是这些日子,她做什么事情,也不同小姐商量,甚至已经很少主动找小姐出谋划策了。”
陆成珺听闻,眉梢愈发的皱紧,不禁问道:“你是说,姜沉禾逐渐和我疏远了?”
哪里是光和你疏远呢?不过,竹墨自然不敢这样出言,而是恭敬的点头道:“是啊,小姐,不仅如此,这个姜沉禾还撮合您同世子爷,就怕她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故意为之。”
“发现端倪?”陆成珺深深的蹙眉,她也曾经怀疑过,可是,她从未露出任何的马脚,又怎么可能被姜沉禾发现呢?而且,独孤衍在姜沉禾的心中可是不一般,倘若她真的发现她和独孤衍那重关系,还能够如此安安静静的?
陆成珺觉得,姜沉禾不过也就是十四岁的小丫头,心机还没有那么深沉,能够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波澜不兴?
况且,她的人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姜沉禾,她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不过,姜沉禾对独孤衍冷淡,倒是令她有些奇怪,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兴许她想玩儿个欲擒故纵也是未可知,只是……这件事,姜沉禾也没有同她商量,十分的奇怪。
而这时候,竹墨见她不断的摇头,又道:“就算这个姜沉禾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但是,您拿了她的治虐药方,想必她纵然喜欢您,恐怕也难以了无挂碍,恐怕此时还心中怨恨小姐呢,所以,奴婢觉得,小姐不能如往日一般,应当防着她一些。”
陆成珺却是皱起眉梢,其实她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她在姜沉禾身上付出那么多努力,对方同她疏远她相信,但是真的出手对付她,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毕竟,在姜沉禾心中,还是无比欣赏并且崇敬她的善良以及那些所谓的才华的。
一般而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崇敬和爱护是不容易改变的,况且,姜沉禾有什么改变的理由呢?再者她不过是拿了她的药方,又没有做对不起她姜沉禾的事情,对方没有理由对付她吧?
所以,她很快否定了竹墨的猜测,但是,想到姜沉禾这些日子对她已经不如以往一般爱护,甚至给她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事儿,她的心又陡然乱了……
而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姜沉禾的心思,是对她疏远,还是发现了端倪,还是,她想多了……
陆成珺狠狠的揉着眉心,想到自己要解决去闵县的事情,还要解决同姜天晟的婚事,甚至,她离开瓷肌坊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子,不由得又开始头痛起来。
不过很快,她的眼中就恢复了清明,既然事情如此之乱,那么接下来,她只有……
望着那窗外依旧昏黄的灯影,陆成珺慢慢冷笑起来。
没错,消沉和脆弱都是没有用的!抱怨老天不公的人皆是因无能!而她陆成珺岂是无能之辈?所以,纵然没有人帮她,她一个人,依旧可以将这些所谓的贵女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