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身影便是猛地一僵,他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来。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这样唤过他的名字,他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势,譬如你是三皇子独孤煜,或者你就是独孤煜?或者独孤煜如何如何。从未有人这般直呼他的名字,带着如此肯定的语气,好似对他十分的熟悉。
所以,他转身了,他想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只是——
他完全呆愣在原地。
眼前的少女身着紫袍,她的青丝被晚风拂起,飘扬在身后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却仿佛让人感觉到了山间之清溪,深谷之静潭、碧水之青莲,又好似芝兰、又好似琼花……难以形容的脱俗,难以形容的灵动,难以形容的绝丽……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女子?仿佛集聚了这世间所有灵动、所有绝丽、所有静幽,所有飘逸……才成了一个她?
而再看她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她的眉如远山,眸如清溪,雪团一般的面庞,真可谓美绝人寰,令人窒息。
他独孤煜自诩美貌,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大齐两大高贵世族的血液,乃是天生的好样貌,却不及她万一。
“你……你是谁?”独孤煜脱口而出。
姜沉禾淡淡的笑着,“姜沉禾。”
“什么……你是……你就是那个身怀吉兆出生的表妹?”独孤煜震惊了。
姜沉禾愕然,随即笑道:“未曾想表哥还记得我。”
只是很快,独孤煜的脸上又露出怀疑之色,他的惊艳和震惊从眸中隐去,被怀疑取代,“你真的是姜沉禾?”
姜沉禾淡淡一笑,“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姜沉禾?难道表哥流落在外的这些年还有人冒充过姜沉禾这个身份么?”
独孤煜摇头,“那倒没有。”
姜思静却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他说话了!”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用尽了各种办法,各种手段,他都不肯说出一个字,她几乎要放弃了,可是,大姐一来,他就说话了!难道是她的人品太差?
还是这丫的独孤煜还看脸说话啊!
此时的姜思静十分的郁闷。
姜沉禾却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好了,三妹,为表哥准备点儿茶水吧。”
姜思静点头,“好好好,你们先聊。”说着,便奔出了门外。
姜沉禾静静的注视着她离开,唇角滑过一抹苦笑。
她不过是碰碰运气,想想一个从小流落在外之人最渴望的是什么?是亲情!那种颠沛流离之苦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和家人团聚,所以,一旦有人以一种亲切的方式呼唤他,或许,他就会动容。
好在,她成功了,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同时,她也看出来了,这个表哥不简单,至少他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此时,姜沉禾已然踱步向屋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独孤煜见她如此自来熟,微微皱起眉梢,问道:“你真的是姜沉禾?”
姜沉禾点头,独孤煜的仍旧是上下细细的打量着她,如此近观,却见那少女的肌肤如雪,白皙的一丝瑕疵也无,宛如白瓷一般,不禁又是暗暗惊叹,他虽然被关着的时间居多,见的也皆是身份高贵之人,却从未见过如这女子般的冰肌雪骨。
他到底是定力十足,纵然姜沉禾再美,他的心也没有半分动容,很快就回过神来道:“听闻你有高僧赠玉,可否借我一观?”
姜沉禾便震惊住了,无比惊讶的看着独孤煜,眼前的这位男子俊美至极,他的脸过于白皙,那是许久不见日光的一种不自然的白,可纵然如此,却不见半分柔弱,反而带着一种天生的高贵,多年的流离之苦没有将他折磨的意志涣散,反而有一种淡然稳定的沉着。
只是,她这一愣之下,独孤煜的怀疑就增了三分,俊美的脸上也露出讥讽之色,“是没随身而带么?”
姜沉禾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不……表妹我是震惊于表哥的好记性,未曾相隔十年表哥竟然还记得我身上有玉佩?当年表哥离家时不过四岁稚龄吧?”
独孤煜的脸上却出现傲然之色,“这算什么,不过是一块玉佩,我就连母妃的妆奁匣子中有什么样的首饰都记得!”说话间,他神色动容,眸光中流转着思念之色,只是瞬间便又淹没在黑眸之中,转头望向姜沉禾道:“你的玉佩呢?”
姜沉禾笑了起来,从衣袖中一摸,手心便出现一枚玉佩,那玉佩通体透亮,宛如一只真正的凤凰,栩栩如生,煞是灵动。
独孤煜的双眸便是一亮,小心的将玉佩捧在掌心,先是他的双手开始颤抖,紧接着是双肩,之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是……是真的……真的是凤尾玉佩。”一行清泪滑过他的脸颊,他激动地有些失控。
看着这样的独孤煜,姜沉禾也是动容不已,轻声说道:“玉佩不能离身,离身必有损。”
独孤煜轻轻的点头,“是……没错,这乃是我们姜氏的秘密,非亲近之人而不知,旁人怎会知晓?”
说完又小心的将玉佩捧给姜沉禾道:“此物非同小可,表妹要好生收着。”
姜沉禾看着他这般小心的模样,真想告知他,不必如此,这玉佩用剑都劈不碎!
不过,她自然不会说,随意将玉佩收入袖中,独孤煜便是一愣,“怎不随身佩戴?”
姜沉禾脸色便是一苦道:“怕被人偷去了。”
“哦。”独孤煜了然的点头,恐怕会被人偷过,所以这表妹才如此小心翼翼,小心好。
他一边看着姜沉禾,一边点头,想到马上就能够见到亲人,他愈发的兴奋和激动,看姜沉禾的目光也充满了亲切,“也就是说,是家中暗探发现我,然后将我救出?”
姜沉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表哥,你这些年来都是怎么过来的?”
独孤煜恸然,将自己的经历徐徐道来,而事实上,他许久没有说话了,如今终于碰到了自己的亲人,他控制不住的将这些年所有的苦和所有的痛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足足两个时辰,姜沉禾才听完了独孤煜的倾诉。
原来自从这位表哥走失后,先是被人关在一个牢房里很多年,至于多少年他不知晓,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长高了很多,而后来那牢房中发生了变故,冲出一批人将他掳走,可惜中途那些人又都被杀光了,他一个人被扔在一片山林里,差点儿被野兽给吃了,好不容易有人救了他的性命,那人又识破了他的身份,将他关了起来,还威胁他,不过那人还未得逞,就被人给杀了,他又落入另一批人的手中,而这时候,他已然长成了一个高大的少年,而这批人倒是没有杀他,也没有威胁他,就是关着他,给他好吃好喝,锦衣玉食,仿佛就是为了关着他而关着他。
而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关押他的牢房再次发生了变故,他再次被掳走,被关押在姜思静救他的那座牢房里。
可以说,这十年里他不停地被人掳走、关押、逃亡!虽然他讲述的十分简单,但是姜沉禾却能够想象其中的凶险,要不是这个表哥聪慧,恐怕在这争夺之间就没了性命。而他最多的时间便是被关在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牢房里。
没有人跟他说话,每天除了坐着、站着、躺着……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做!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关押之中渐渐的衰弱,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偷偷的练习拳法,他乃是皇子,三岁就开始习武,虽然只是一些基本功,但是这些年来的坚持也令他创造出不同的拳法来。
可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就是随着长期不说话,他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嘶哑了,吐字都不清晰了,这令他十分恐惧,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便会成为一个哑巴,于是每天晚上无人的时候他都会靠在墙角,念诗经,念母妃给他讲过的故事,来锻炼自己的说话能力……
而这些困难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姜沉禾听完这个表哥讲述后沉默良久。
最后她终于控制不住,捂着脸呜咽起来,泪水流的她满手都是。
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能够忍受十年的关押之苦,不但没有被逼疯,没有丧失意志,反而在这种关押中更加坚韧,更加沉稳,更加睿智……
他是怎么忍受过十年寂寞之苦呢?
十年啊!
哪怕是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十天,不同他说话,不同他交流,都会神经有些崩溃,更何况十年!
姜沉禾哭,独孤煜的哭声便更大了一些,他实在是憋闷已久,快要被逼疯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渐渐的那哭声便变成了嚎啕大哭。
姜思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番场景。
“啪嗒——”手上的茶碗掉落在地上,茶水溅在地毯上,咕噜噜又滚远了。
“你们……这是?”
两个人被这声音惊醒,终于止住了哭声,各自用帕子擦着眼泪,之后相视一笑,与此同时,独孤煜又快速的望向门口的姜思静,道:“三表妹快坐!”
姜思静完全愣住,“我就见了几个人,处理了一些事情,大姐你就搞定了?你这……”太打击人了!
姜沉禾失笑,“三妹快来拜见表哥吧!”
姜思静这才望向独孤煜,深深的施了一礼,“小妹思静见过皇表哥!”
独孤煜也向姜思静报以抱歉一笑,“这些日子三表妹费心了。”
姜思静惊异的看着独孤煜,显然还没有适应他说话如此顺流,不过她自然也没有多问,而是向门外唤了一声,这才有丫鬟进来,将茶杯等物收拾出去,又换了新的茶水,三人才又各自坐了,姜思静才问起要事来,“对了,大姐,你有没有同表哥说京都局势?”
独孤煜便是一震,“如今京都局势变了?”
姜思静和姜沉禾便是点头,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将如今现在的京都局势详细的描述,包括各大家族,各个势力,两人生怕独孤煜听不懂,但是令他们吃惊的是,独孤煜的脸上从未露出茫然之色,也就是说,他能够很明白的听懂他们说的一切!
两个人再次震惊住了,险些以为这表哥乃是从小经过良好的教育和熏陶,并非关在牢中十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在牢中也在偷偷学习?
最后,终于说到了新君,独孤煜的眉目便是皱了起来,“也就是说新君立了?”
姜沉禾点头,“是啊,如今姑母便是皇太后,但是皇帝却是姑母的养子,五皇子,独孤衍。”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停留在独孤煜的脸上,她很想知道她这个表哥对皇位的看法,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权势的诱惑,独孤衍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