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大衙门。
皇太极翻着大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每一道都只是看上那么两眼便扔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糟糕。
范文程在其身后默默站着,双手拢在袖子内,身子轻微的发抖。
倒不是因为殿内紧张凝固的气氛,只是单纯的因为。
冷!
大衙门是满洲国的皇宫正殿,皇太极的野心极大,因此这个皇宫的规制盖的很大,大衙门虽然比不上奉天殿,可也不小,殿宇大,想要暖和需要的火炉就多。
他们后金,现在烧不起木炭了。
皇太极和爱民如子这四个字沾不上什么关系,他的节俭一句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殿宇外响起脚步声,紧跟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范文程抬头一看,是索尼。
也没说话,范文程后退几步,从偏殿的位置离开。
他是個汉人,很多时候要学会避嫌。
皇太极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的倦意。
“是索尼啊,坐吧。”
索尼下拜叩了一记响头:“奴才见过皇上。”
“就咱们俩人,不用如此,快坐吧。”皇太极叹口气,弯腰将地上散乱的奏折一一捡起,语气低落的说道:“这么乱,倒是让人笑话了。”
索尼站起身:“皇上。”
“朕就是感慨一句。”皇太极直起腰来,生生挤出些微笑:“怎么样,你此次出使蒙古各部,可有什么见闻。”
索尼沉声道:“皇上,蒙古各部如今的情况都不好,三个月前突然一场大雪冻毙了超过一半的牛羊,化雪之后,严寒更是持续至今,很多部落的老人孩子都活活冻死了。
奴才去借粮,蒙古各部能拿出来的也都不多,因此只借到了三千头牛羊。”
三千头牛羊,那能够吃多久啊。
皇太极又是重重一叹:“意料之内的事,朕让代善去朝鲜,朝鲜也是这般,要粮没粮,要衣没衣。”
索尼恨声道:“朝鲜上表臣服,却只是为了诓骗皇上退兵,其心还是在大明那,如此不臣之国,必当讨之!”
“讨?谁去讨?如何讨?”皇太极连续反问三声,最后摇头:“现在我国内缺粮,大军如何能动,便是动,也只能西向大明而不可南下朝鲜,不然袁可立必和袁崇焕袭我军之后。
这兴师讨伐的玩笑话就莫要再说了,眼下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个难局吧。”
索尼垂下首:“眼下,继续坐以待毙定然是不行,晋商那边已经半年多没有消息,范永斗说,晋商内部生了嫌隙,很多家商号不再愿意卖粮给我们,转而去寻了那在大明国内作乱的张献忠。
范永斗孤木难支,商队根本出不了察哈尔就被大明的边军给截住。”
“是啊,再这么等下去,那就真是坐以待毙了。”
皇太极沉声道:“所以,朕决定开春之后便动兵,全力进攻锦州、宁远!”
索尼惊抬首:“全力进攻?”
“没错,举倾国之力!”
皇太极声如幽狱、面赛冷霜:“如果今年又是旱年,那不用等到明人来攻咱,咱们自己就饿死了,既如此,倒不如就跟明人拼了,只要能够攻破宁锦、山海关,我军就能长驱直入关内,逼着崇祯那个小毛孩迁都南下。
只要他迁都,明国北方半壁江山进入朕手中,以北伐南,统一天下之日还远吗。”
想的真好。
索尼忧心忡忡,可看着皇太极那自信满满的神情又不敢开口打击,便也振奋起心气来:“皇上圣明!”
“当然,打归打,但朕也不会只用蛮力。”
皇太极又放松下来,笑道:“朕已经和阿敏、代善他们说好了,下个月,从西平等地撤军三万回沈阳。”
索尼立刻便明白皇太极的意思:“皇上是打算,示弱于袁崇焕?”
西平乃是后金和大明的军事前线,离着锦州不到二百里,是后金进攻大明的军事桥头堡,这么一个地方自然驻扎着重军。
可现在皇太极却主动要撤军,这不是示弱是什么。
“在汉人心中,收复失土可是比开疆拓土更大的荣耀,哪一个武人能拒绝这份荣耀?
我军从西平撤军,做出军粮不足的假象,明人必然上当,只要他们出兵进攻西平,朕便将西平让给他们又何妨,甚至朕可以将辽西七十余城包括这沈阳都让出去!”
皇太极站起身,这一刻的他,又找回了那指点江山的意气。
“朕就是要把明军拉出来打,朕把沈阳让给他们,把抚顺让给他们,朕就要在萨尔浒,再打明军一个歼灭战!”
示敌以弱,最后毕全功于一役,这是典型赌国运的打法。
如果打赢了,那么全歼关宁军的后金就可以长驱直入,逼着大明迁都南下。
若是打输了?
那就没有后金这个国家,也没有女真这个民族了。
连这种打法都祭了出来,可见皇太极确实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不单单是他,也是整个后金,整个八旗女真。
索尼沉默不言,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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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好漂亮的烟花。”
年三十的除夕夜,北京城来了一场烟花秀,美得让人心醉。
乾清宫的殿门处摆了一张长长的条案,朱由检腰上系着围裙,埋头赶着饺子皮,偶尔也会抬起头望向殿外的天空,看着那一朵朵炸开的璀璨还有在殿外广场带着几个小宫女赏烟花的媳妇。
“这孙元化什么时候开始捣鼓烟花了?”朱由检脸上带着笑,冲身边负责包饺子的王承恩说道:“这不是瞎胡闹吗,朕让他研究火药和大炮,他倒好,给朕送烟花来。”
王承恩熟稔的捏起一个饺子,干活的功夫不耽误答话。
“过年,孙院长想来也是为讨个喜庆热闹。”
“这有什么热闹的。”
朱由检摇头:“他要是能给朕拉来一百门大炮,就算把这乾清宫给朕炸了,朕都觉得热闹。”
王承恩忍住笑:“那奴婢下次见到孙院长和他说一声,明年过年的时候,争取给陛下将大炮拉进皇宫来。”
“好你个王承恩,挤兑起朕来了。”
朱由检摇头失笑,正欲说道两句,自西侧殿廊处,曹化淳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朱由检身边,小声言语。
“陛下,朝鲜国王李倧的使者来了。”
“走哪来的?”
“太师护送来的,自天津下的港。”
朱由检手里的活一点也不耽误,继续问话:“来干什么?”
“使者说,几个月前建奴派人去往朝鲜国内借粮,李倧没有答应,担心建奴会发兵攻打他们,因此遣使而来,希望与我大明共同出兵进攻建奴。”
曹化淳言道:“朝鲜很有诚意,答应一旦出兵,朝鲜方面派军五万为先锋,另外我军的军粮由朝鲜一力承担。”
“不愧是我大明的兄弟之邦啊。”朱由检由衷感慨一声,可随即摇头:“可若是为了这事,使者朕就不见了,你安排好,让使者在咱们大明休息几天就护送回国吧,让使者转告李倧,仗朕不会打的,也让他放心,皇太极不敢出兵打他,如果皇太极敢出兵,朕一定派兵救援。”
曹化淳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垂首:“是,奴婢记下了。”
言罢,转身离开。
王承恩看了他背影一眼,也不多嘴,继续赶着手里的活。
虽然他也觉得朱由检是不是太怯战了些,可转念一想,现在这样对大明更有利。
打仗是有风险的。
赌国运的事建奴能干,大明不能干。
有的时候能稳住,能忍住,那才是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