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明金交战的大前线。
总兵吴襄率军两万驻守于此,和他并肩作战的是他的妻姐,也就是俗称的大舅子祖大寿。
两人并肩站立于城楼之上,眺望着大凌河的方向。
“军报,西平和广宁的建奴撤兵了。”
吴襄双手搓着脸颊,眼神中满是热切。
祖大寿点头:“撤兵的时候那么大动静能瞒得住谁。”
“广宁、西平的兵一撤,皇太极这相当于拱手将这个大凌河让了出来。”
祖大寿从鼻子中嗯出一声,双手搭于垛口之上,不停的轻轻拍打。
“听说,皇上把晋商给连锅端了。”
吴襄看了祖大寿一眼,后者扭头对视,咧嘴笑道:“那以后谁给皇太极送粮?”
“建奴国内一片糜烂,太师那里又截断了盖州、金州两个出海口,皇太极现在已经是被逼上了死路,这次撤兵要么是因为缺粮,要么就是为了去入寇朝鲜劫掠。”
吴襄分析道:“甭管是为了什么,这都是一个好机会,一個收复失土的绝佳机会。”
祖大寿挑了一下眉头:“可惜,督师他不愿意出战啊。”
“还不是因为咱们头上那个万岁。”
和自己的大舅哥聊天,吴襄显然没有那么多顾忌,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尽情诉说着自己对朱由检的不满:“一个长于深宫,怕是连五谷都不分的娃娃胆子小,怕建奴怕到不敢打,咱们能怎么办。”
祖大寿抬起胳膊指向大凌河:“现在皇太极撤了兵,广宁、西平一线只有不到一万驻军,还多是汉八旗的狗腿子,战力不堪一击,咱们现在只要出兵,最多三天,就能收复广宁、西平及大凌河沿线十余堡。
这样一来,咱们就不用终日死守宁锦两座孤城,将战线重新推到浑河去,到时候收复沈阳、辽阳未必困难。”
“千古留名的机会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吴襄拧紧眉头:“这话我和督师说过了,督师还是不愿意。”
“督师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愚忠了。”祖大寿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没有觉得,督师就像是岳武穆,当今圣上,便是那赵构。”
“这话可不敢乱说。”
“皇帝不敢打,咱们打,总好比将来冤死风波亭的强吧。”祖大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战局多变,岂能一概视之,有的机会可是错过便再没有了。”
吴襄动了心,可眉宇间又有些担忧。
“万一,这是皇太极的诱敌之计呢,示敌以弱诱我军深入,也不可不防。”
“谁说要孤军深入了。”祖大寿呵呵一笑:“咱们稳扎稳打,他退咱们也不追,就一点点蚕食辽西失土,而后就地构建防务工事,等到皇太极吃不住劲想再打回来的时候,咱们已经扎住了脚,造了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大堤出来,他就算想卷土重来也没那机会了。”
吴襄越发的心动,遂问道:“督师那里怎么说?”
“先不说。”
祖大寿左右看了两眼,如此说道:“就说锦州发现敌情,我军迎敌击之,建奴不敌溃败,我军一路追杀,于乱战中夺取广宁、西平等故土。
到时候木已成舟,又是捷报,督师岂能不为咱们兜着,立了功劳,捷报传进北京城,皇上那还能治咱们的罪不成?”
吴襄面露纠结之色,踌躇良久后一咬牙。
“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必须要广撒斥候,确定绝对安全后才可以动,不然,宁愿不要这份功劳也不能冒进。”
“嗯,放心,绝不冒进,一旦侦查到敌情,咱们立马撤兵回来。”
见到吴襄答应下来,祖大寿露出笑意,当即离开城楼去安排,留下吴襄一个人望着大凌河方向发呆。
皇太极,真的扛不住撤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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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和硕大贝勒代善驻扎于此。
按说以代善的身份地位,沈阳城里怎么都该有代善的位置,可是代善年长位尊,又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各方面都比皇太极更有优势,因此代善也聪明,他不去沈阳留在辽阳,省得皇太极看自己心烦。
前文也说过,满清八旗制度和大明的中央集权制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代善作为正红旗和镶红旗两支旗主,他在后金国内的政治地位比之皇太极同等。
别看皇太极自称朕,位尊后金国主,那就是八旗制度下推出来的一个明面上的领导人,用于和大明分庭抗礼而已。
如果没有大明这个外部‘威胁’,八旗内部早就打破头了,哪也轮不到皇太极当这个后金国主。
当初努尔哈赤病亡之后,就是代善主持大局,扶持皇太极继位,为的就是八旗内部不打内战。
由此可见,代善是一个有大局观、有雄心格局的人,和阿敏那种只会打仗、屠城的莽夫完全不同。
皇太极对代善也极为倚重,广宁、西平前线的防务便是由代善全权负责,这次撤兵也是和代善商议后才下由代善经手下达的命令。
皇太极本身是不能够越过代善这位旗主直接向正红旗、镶红旗下命令的。
这也是满洲八旗制度的一大特点。
“卑职叩见旗主贝勒爷。”
一声参见将沉思中的代善喊醒,他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叫宁完我,隶属汉正红旗。
“起来吧。”
代善免了宁完我的礼,开口言道:“你从广宁来的?”
“是。”宁完我起身,躬着身子言道:“不出贝勒爷所料,锦州的明军果然有了动作。”
“他们出城了?”
“副总兵祖大寿领军一万已经迫近大凌河畔,不过迟迟未动,似乎并没有渡河的打算。”
代善面露笑容:“还是谨慎呐,怕咱们在广宁设伏所以不敢渡河,不过只要出了城便代表入了套,渡河只是早晚的事。”
宁完我进了一句:“眼下明军已然离开锦州坚城,只待祖大寿渡过大凌河,我军完全可以将其全歼。”
“不!”代善摇头:“一万人哪里够,让他们渡河,把广宁、西平都让给他。”
宁完我问道:“贝勒爷是打算诱敌深入,等锦州的守军全部压出来后再将其歼灭?”
“光一个锦州,何至于下那么大心思。”代善呵呵一笑:“准备准备,咱们也该离开辽阳了。”
宁完我大吃一惊:“贝勒爷,咱们难不成连辽阳都让给大明?”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这样,袁崇焕那么谨慎的人,能离开他的王八壳吗。”代善沉声道:“如今我军军粮已不足三月,若不能在此期间全歼宁锦明军,那就要不战自溃了。”
“袁崇焕会上当吗?”
“他不会,可他下面的总兵将军会,到时候,逼着袁崇焕不得不上这个当!”
代善面露自信之色:“现在,祖大寿不是已经入套了吗,收复失土,这唾手可得的荣誉咱们成全他。”
从离开锦州坚城,兵渡大凌河的那一刻开始,祖大寿,已经被荣誉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