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楚倚阳遥遥地看着北堂寒夜,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威压跟仿佛能将人间仙境化作修罗战场的杀戮剑意。
虽然那日在积金台上,他已经变换了衣着风格,但今日的装束却让楚倚阳感到昨日重现,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秘境的山洞里见到他的样子。
金玉冠、玄色重衣、昆仑令、乾坤剑,从玉虚宫的台阶上向前迈步时,黑色的衣袍在白玉阶上拖曳,拂开了台阶上碎玉一般的细雪。
所有人看着他自殿中走来,来到天光下,感到那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神经上。
昆仑的上一任剑尊修的是水,在继位大典上穿的那一身蓝衫修雅,至今停留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可是北堂寒夜这一身让人想起他的师祖。
这身比起剑子的衣袍更繁重的玄色衣袍上绣的纹样,不再是千瓣重莲,而是无数传说中的凶兽。烛龙、饕餮、穷奇、梼杌……一头一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人间,随着他每走出一步,气势增强一分,仿佛要借着他的身躯跟意志活转过来。
“好可怕……”
“北堂剑尊好凶啊!”
楚倚阳听到身后传来合欢宗弟子的声音,感到她们朝着自己背后缩,不由得扬了扬眉角。
俗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合欢宗又是靠双修之道来修行,以她们的心性,一般见到修为这么高又这么好看的,怎么也要想个办法亲近一二。
也确实如此,第一日来昆仑剑宗,在积金台上见到一身白衣,郎艳独绝的剑尊,她们确实还动过找个机会冲一冲的心思,可此刻再见他,她们就完全熄了火。
有命冲,那也要有命享受才是,这样的绝世凶兵,一看就不是她们能够吸附的人,双修一次不仅不会增长修为,还可能被倒吸,还是不了。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很敏锐的。
作为亲身体验过这种后果的楚倚阳,确实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有第二次。
北堂寒夜走下了台阶,随着他一步步迈出,所有人感到身下的平台仿佛震动起来,一开始这震感还不明显,越到后来越是强烈。
没有准备的年轻修士全都坐在地上,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发冠,朝着左右看去。
然后,就看到昆仑的冰川雪峰犹如一座大阵,缓缓地改变了形状位置,而在昆仑正中,一根天柱顶开了积年不化的冰雪跟泥土,从地下缓缓地升了起来。
一时间,无论是在昆仑巅之上观礼的修士还是在山道上停下攀爬的凡人,都看到了这根仿佛生在天地之间、坚不可摧的石柱。
昆仑落,天柱升。
剑尊继任大典,就是要证明自己能够在这根天柱上留下最强的一剑。
楚倚阳看着这根天柱,看到上面留下的剑痕,想到这就是宁少游在死之前也要看一次的天壁,不由得地凝神朝着其中一道剑痕看去。
有许多人做了跟他同样的举动。
下一刻,就感到那不知多少年前、由不知哪位剑尊在上面留下来的剑意活转,化作滔滔江河朝着他们迎面扑来!
楚倚阳心神一凛,从其中抽离,却不甚望向了旁边另一道如同火焰灼烧的剑痕,眼前滔滔江河瞬间化作无边烈火,仿佛要将一切灼烧殆尽!
他仓促地收回了被刺痛的神识,这就是历代剑尊留下的剑意,而北堂寒夜今日也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一剑。
注视着这些前辈留下的剑痕,北堂寒夜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随着他这最后一步,昆仑巅之上的天地瞬间变色!
在青叶山城,北境玄门的年轻一辈曾经见过他凌空而来、刺出那一剑时引动的天地动荡,然而这一次他连剑都为出,引起的动荡却远胜那一日!
昆仑巅上狂风骤起,原本金红色的阳光瞬间为风雪笼罩,一分也透不进来。
楚倚阳听着身旁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惊叹:“初入渡劫就有这种威势,杀戮道果然是世间第一凶绝大道!”
楚倚阳依旧望着北堂寒夜,他已经停住了脚步,手中乾坤剑横于身前,抬手拔剑。
天地间响起一声龙吟,众人无论是睁着眼睛看他出这一剑,还是闭着躲避暴风雪的,都感到眼前闪过一道剑光!
天地间划过一道锐利白线,仿佛将整个天地都切割开来!
坚不可摧的天柱上轰然一声,激起了防护阵法,没坐稳的年轻修士个个被震得人仰马翻。剑光与阵法撞击的力量朝着整个剑宗大阵传递下去,一击之力分散,在天柱周围接二连三地爆开气浪旋涡。
众人惊呼,这一剑竟然要超过昆仑剑宗这座大阵极限,才能够在天柱上留下痕迹。
狂风暴雪,北堂寒夜的衣袍跟发丝都纹丝未动,他眼中剑意大盛,手中乾坤剑再次发出一声龙吟,昆仑的千山万壑上,那些终年不化的积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来。
楚倚阳若有所感地抬头,见到天上盘旋的乌云之中探出了一条庞大的霜龙。
它昂首发出与乾坤剑相同的龙吟,一低头就从天上冲了下来,往天柱上一盘,五爪锐利地刺破阵法,龙身用力收束!
接连爆开气浪旋涡的屏障在经受这一击之后,终于发出一声破碎声响。
霜白巨龙与天柱之间没有了阻隔,它再次仰头发出一声长啸,身躯在天柱上用力地留下一道剑痕,然后化作雪花消散。
玉虚宫前,众人震惊于北堂寒夜这一剑,一片安静。
而拜在山道上的凡人见着天柱起、霜龙散,周围的风雪更是急,一时间还无法起身,只心头狂跳,震撼无比。
但是那个与他们走了一路的老道却直起了身,眼中神光湛然,身上破旧的道袍被风吹得膨胀起来,仿佛令他整个人也在瞬间高大了数倍。
“这杀戮气息,不会有错了……”
“我来昆仑,就是为了与这气息的主人一战!”
趴在地上的年轻猎户看到那件厚重的棉袄落在自己面前,然后这个与他们行了一路、没有展现出分毫神异的老道身上就发出了金光。
他在暴风雪中一步没动,整个身躯就化作金光,瞬息穿过了他们这座山峰与昆仑殿之间的距离,来到了风雪刚刚停下的观礼台上。
众人才从这一剑的震撼中清醒,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凌空而立。
包括刚刚在天柱上留下自己剑意的北堂寒夜在内,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感受到老道身上传过来的境界波动,在场有不少人变了颜色——
大乘期!
四境三海的大乘期屈指可数,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大乘期剑修?!
老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堂寒夜,眼中似是有怀念,又似是有迷茫,最终都变成了坚定。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响彻整个昆仑巅:“百年之约已到,我来昆仑,赴与昆仑剑尊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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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那句“百年之约已到”的时候,满脑子接的都是“龙王请归位”(
明天我许愿我自己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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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昆仑剑宗于剑修, 就如瑶池于琴修,蓬莱于医修,大雷音寺于佛修。
剑道至尊, 向来是不乏剑修来挑战的, 只不过卡着继任大典这一日来挑战昆仑剑尊的大乘期剑修,却是从未见过。
观礼台上,北境玄门各派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道。
他这是要让昆仑没有退避的余地,让北堂寒夜今日一定要接下这挑战啊, 否则这场意在向四境三海展现昆仑剑宗实力的继任大典, 就成了一个笑话。
然而以他们对两人之间实力差距的评估,北堂寒夜方才那一剑固然厉害, 但他终究是初入渡劫期,跟这个大乘期圆满的剑修差着整整一个大境界。
他不应战,有损的是昆仑, 连带整个北境的颜面;可他若是应战, 结果却输了,北境今天依旧无法在其他三境面前抬起头来。
系统听楚倚阳低低地说了一声:“麻烦。”
以他对北堂寒夜的了解,今日他是昆仑剑尊, 一境之首,别说来的是大乘期剑修,就算是天外归仙,他也不会后退一步。
他想着, 朝北堂寒夜看去, 果然见他手执乾坤剑,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大乘期剑修, 脸上的漠然神色分毫未改,只是身上的剑意更盛了几分。
仿佛整个人化成了一把绝世凶剑, 叫人不能逼视。
楚倚阳回想着他所修的杀戮道,越到高深境界,就越难以控制杀戮之心,每跟人动手一次,都会向着彻底的疯狂滑去一分。
这也是为什么到后面他会以剑尊之身堕入魔道——这个修行法门本身缺陷太大了。
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改变一分,引起的连锁反应就完全不可预估。
北堂寒夜今日若是应战,入魔的时刻就会提前一截,就算是楚倚阳都不确定自己能够再次把主线剧情掰回来。
观礼台上生出了一阵骚动。
其他三境来观礼的人在这个场合下可以不说话,但是北境玄门却忍不住,毕竟他们与昆仑剑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下各派长老就忍不住道:“今日是剑尊继任的大好日子,道友这样来搅局,是不是过于不给面子了?”而且一个大乘期大圆满来挑战刚入渡劫期的晚辈,就算赢了,这面上也不会光彩,也不知这个老道是怎么想的。
楚倚阳听身后不知哪派的长老恼火地道:“也不知这是哪里的散修,在洞府里潜修到都糊涂了,不知世上之事,居然挑着这样的日子来扫兴。”
不过气闷归气闷,他们还是要劝,“道友不如坐下来,挑战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然而不管怎么劝,那凌空而立的老道依旧不为所动,目光从头到尾只是落在北堂寒夜身上,仿佛眼中就只有他一人。
同在观礼台上的几位大司座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从北堂接过昆仑令成为新一任剑尊之后,这种事情就只有他能做决定。
而一番劝阻后,发现自己被忽略得彻底的各派长老在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用之后,也只能安静下来。
观礼台上恢复了先前针落可闻的安静,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凝固的霜雪云雾中响起。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其中那种特殊的韵律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五个字,天上的老道第一次有了反应。
观礼台上,包括被挑战的北堂寒夜在内,所有人都朝着说话的人看去,只见身着红衣,右耳上戴着标志性金铃钗的金铃公子垂着眼睛,抬手拿起酒壶,在桌上摆着的杯子里注入酒液。
“北堂剑尊修行不到百年,何谈与你定下百年之约?你要找的应当是他师祖沈濯剑尊,不过很可惜,他已经坐化,不在人世间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反应过来——对啊,刚刚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修确实说过,他是来赴百年之约的,可是北堂剑尊修道都还不足百年。
而且他话里只提到前来挑战昆仑剑尊,却没说是哪个。
能够与一个大乘大圆满剑修定下一战之约,而且气息还与北堂寒夜相似,能够让潜修到不知世上之事的剑修认错,就只有上上任剑尊沈濯了。
一想通这一点,众人的脸色就变得好看了起来。
当年与他定下约定的是沈剑尊,可是现在沈剑尊已经坐化,那这百年之约自然也就不算数了,今日一战也就不必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