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
高倩盈把行李翻了个遍,忽然想起夹层里还有临走前周丽敏送她的首饰和美钞。
有了被偷的经验,她多少长了点心,思来想去,干脆把金首饰和美钞直接塞到内衣口袋里,她就不信,这样还有人敢来偷?
揣好东西,她赶紧在市中心找了家金店,把首饰卖掉换成现钞。
周丽敏给的金首饰也就是样子好看,克数并不重,最后只换了三百多块钱。
普通工厂的工人,一个月工资一百来块,三百块多块相当于三个月的工资了,乍一看够花两三个月的,但工人有宿舍住还有食堂吃,高倩盈出门在外,干什么都比别人得多掏钱,自然是不够花的。
这不,刚拿到钱,她就住进了市中心最好的招待所。
安置好行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江瑶的老家林丰村。
从江市到林丰村需要倒三趟交通工具,先从市中心的长途客车站搭车到江县,然后从江县再转一趟车到江镇,最后在江镇搭拖拉机或者牛车到林丰村。
这个年代车少人多,一趟客车往往挤了原本载客量的一倍。
高倩盈上车的时候,靠窗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她只能坐在靠过道的那边。
过道挤满了人,空气中客车特有的味道和各种鸡鸭汗臭味混合在一起,高倩盈没忍住打了个干呕,然后从口袋里掏了根丝巾出来把口鼻捂住,这才好受了些。
这去林丰村的路才刚刚开始。
客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整个车厢的人随着车子颠来晃去,不一会儿车厢内就开始响起几声呕吐声。
车厢内的气味更难闻了。
好在经常坐车的人都有经验,一般随身会带个塑料袋子,想吐了就吐袋子里。
但站在高倩盈旁边的大妈是第一次坐客车,车子颠来颠去的,她一时没忍住,滋哇一声胃里的东西就顺着食道从嘴巴里喷射出去——
“啊!啊!啊!”
高倩盈尖声叫了起来,只见她的波点衬衫上正黏着黄了吧唧的一大滩粘稠的液体,正是大妈吐出来的东西。
她一脸嫌恶地瞪着大妈,大骂道:“你这个死老太婆恶心死人了!”
“我刚买的名牌衣服,就穿了一次就被你给毁了!”
大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连连给她道歉:“对不起啊妹子,我实在是没忍住。”
没忍住就能往她身上吐?“我不管,你必须赔我衣服,这衣服就算洗干净也有恶心的味道,我绝不会再穿。”
大妈战战兢兢地问道:“妹子,那这衣服……多少钱?”
高倩盈报了个数。
大妈差点没厥过去:“你说什么?一件衬衫三百多块,这、这又不是金子做的,咋恁贵?”
赔是不可能赔的,大妈点头哈腰地给高倩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给你洗干净中不?”
中个屁,高倩盈翻了两个大白眼,已经懒得跟大妈纠缠。
听到两人的对话,大家纷纷往这边看。
售票员显然是见惯这种事情的,示意司机靠边停车,然后对车内乘客道:“诶,你们要吐的赶紧下车吐干净啊,要拉屎拉尿的也赶紧解决,前面车子不会停了!”
车子上的人瞬间下去了一半。
高倩盈还和大妈僵持着,售票员把身前的挎包拽到后面,上前调解道:“妹子,这位大娘也不是故意的,赔钱确实也赔不起,这样吧,我给你换个靠窗的位置行不行?”
售票员指了指前面一排靠窗的位置,坐那位置的乘客她认识,一会儿商量一下就可以换座。
高倩盈也知道指望对方赔钱是没希望了,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
下车的乘客回到车厢,车子又继续发动。
不得不说,售票员还是很有先见之明,后半段路更是颠簸,不过因为大家都下车吐过,车厢内的呕吐声明显少了许多,但气味依旧很难闻。
高倩盈拉开窗户,想透透气。
刚把脸转到窗户边,探出头,便听吧唧一声,左边脸颊黏上了什么东西。
她伸手一摸,滑唧唧黏糊糊的一坨——
“啊!”
她再次尖声叫起来,不知道是谁往窗外吐痰,结果她正好在那个时候探出头,风一吹,那痰就往后啪叽糊到了她脸上。
又浓又黄还夹带一股腥臭味的痰,高倩盈差点要哭晕过去。
还没等她揪出是谁吐的痰,车子已经到达江镇。
大家一窝蜂涌下车,没一会儿就不见纷纷散开,想要再找吐痰的罪魁祸首已经是不可能了。
高倩盈只好忍着一肚子火,找了个有水管的地方冲洗了一下脸。
一路折腾,等她到了林丰村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她整个人头发凌乱,脸色蜡黄,原本精心搭配的造型早就面目全非,这个样子倒跟村口干了一天活回家的大娘差不多。
高倩盈叫住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婶,问道:“你好,请问江家怎么走?”
大婶正是江瑶的大伯母李香兰,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高倩盈一遍:“你找谁呀?”
高倩盈试探道:“我找江瑶。”
江瑶?!
一听这个名字,李香兰脸色蹭得就变了,将肩上的锄头往地上重重一杵,横眉竖眼嚷嚷道:
“你找那个不要脸的赔钱货干什么?人早就不在了,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私奔去了!”
“这倒霉催的扫把星丫头可把我们家害惨了,最好死在外头才好!”
发泄完,李香兰才想起问一嘴:“你跟她什么关系,找她干啥呀?”
看对方的反应,高倩盈登时心头狂喜,看来江家人和江瑶的关系不怎么好呀,居然不知道江瑶已经去了香江?!
这倒是给了她挑拨离间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其实我是来找她父母主持公道的。她抢了我的未婚夫,还把我从家里赶走,我没办法,只好一路寻到这里来,她父母总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破坏别人的感情吧?”
“你说什么?她、她抢你男人?她没死啊?”李香兰登时惊住了,手里的锄头没拿稳,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高倩盈点头:“不仅没死,现在正在香江当她的豪门少奶奶呢!”
什么?香、香江?
豪门?
少奶奶?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记鞭炮在李香兰脑子里炸开。
啪嗒——,她手里的锄头彻底滑了下来,砸到她脚趾头上,砸得她吱哇乱叫。
“哎哟,我的脚。”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拖下解放鞋,抱着脚趾头揉起来。
疼痛过后,脑子才渐渐清醒,要说江瑶抢别人男人这事,她是信的。
毕竟江瑶的长相身材摆在那儿,生得跟个妖精似的,男人见了她就走不动道。
但她属实没想到江瑶居然跑到香江去了。
此时的香江对她来说,就跟国外一样遥远。
“那、那死丫头怎么会有能耐跑到香江呢?咋去的呀?”
高倩盈替她解惑:“你不知道吧,粤省那边有专门帮人偷渡过去的蛇头,估计她就是找蛇头偷渡过去的。”
“大婶,先不说这么多了,你能不能带我见见她父母,等见面了我再给你们细说。”
说着高倩盈特别上道的从胸前摸了张十块的现钞,塞到李香兰手里,“麻烦你了大婶。”
“诶,你这是干什么呀?”李香兰把手里的钱往外推,但一双眼睛却幽光闪闪黏在那钞票上。
高倩盈见她这幅样子,心中更是对这次的调查有底气,直接把钱又推了回去。
“这之后且得麻烦你呢,一点心意,收下吧。”
“哎。”李香兰果然没有再推拒。
收了钱,加上心头本来就对江瑶有怨气,李香兰一边领着人往江家走,一边絮絮叨叨:“不瞒你说,我是那死丫头的大伯母,她父母早就死了,江家现在是我男人当家,我们倒是可以帮着你教训教训那小贱蹄子。”
“我说那小贱蹄子放着好好的婚事咋不要了捏,原来是想去香江嫁有钱人,她这一走,我们算是倒大霉了!家里几个孩子进厂的路子硬是被她搅和黄了。”
“婚事?她在这边订过婚?”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高倩盈眼睛一亮。
说起这事,李香兰心头的火又被拱了起来:
“可不是这样!那小贱蹄子自己应的婚事,日子都订了,人家饭店酒席定金也交完了,结果临到头人不见了!”
“害得对方以为是我们家故意骗彩礼,差点报警把我们抓去坐牢!后来把彩礼退了,还赔了人家一大笔钱,家底都被榨干,这事儿才算完。”
果然!江瑶在内地订过婚!高倩盈继续问道:“那跟她订婚的是谁?有联系方式吗?”
只要再找到跟江瑶订婚的男人,这证据就稳了!到时候看江瑶还怎么狡辩!
远在香江的江瑶还不知道高倩盈为了查她的底细,千里迢迢摸到了内地。
此刻,她正趴在宿舍书桌吭哧吭哧地写文。
一般下午有课的时候,她中午都会去宿舍。宿舍是四人间,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中午其他三个舍友在床上睡觉,江瑶不想浪费时间,争分夺秒地在创作她的小说。
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江瑶十分怀念用电脑码字的日子。
好在再过一两年,香江就会普及电脑了,到时候她创作就不用靠手写了,可以在电脑上码字,然后打印出来。
连续奋战了好几天,江瑶终于把开头十万字写完。
足足写了两个厚厚的笔记本。
她把稿件装在档案袋里,打算在先在《明报》投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