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医科大学和华西医学院的三位大院长亲自陪同岭南堂医药公司老总来参观。
光是听听这个名头就能吓死人,西南医用设备厂也是相当重视,直接派出了公司负责业务的副总罗锦昱参与接待工作。
如果现在是林三七自己带着小秘书说来参观洽谈,估计西南医用设备厂肯不肯让他们进门都是个问题,毕竟做为老牌企业,人家也有看不起你的资本。
但全国重点院校领导来参观,意义就大为不同。
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好处,也是林三七想用钱搭上母校的重要原因。
罗副总并不知道花都医大一行来的目的,于是热情地带着大家开始参观自家工厂的先进设备。
“各位教授,大家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光荣历史,不是我吹牛,精密医疗器械这一块,如果我们西南医用设备厂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目前我们主要生产医用诊断X射线机及附属设备,包括配套的机械设备、零配件、原辅材料等等,自从我们厂从内江迁到成都后,更是进入了快速发展期……”
罗副总嘴巴不停,不断介绍着自家公司的光荣历史。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老沪海沪海精密医疗机械厂曾经的确是共和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存在,但是自从工厂搬到四川,改名叫西南医用设备厂后,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尤其是进入八十年代改开之后发生了一次分家,部份科技人员回到沪海,重新成立了沪海电子光学技术研究所。
西南医用设备厂经过这次分家,失去了最顶级的科研团队,就此没落,最终被民营的四海集团收购。
所以罗副总说他们是国内第一时,几位院长嘴上不说啥,心里都明白是咋回事情。
林三七对眼前这些现代化的全自动设备并不感兴趣,于是问道:
“罗总,请问咱们公司目前在X光机方面的技术怎么样?”
罗副总爽朗一笑:
“林总,你如果要X光机,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公司目前有最新型的上球管遥控诊断床、高频系列X射线机、数字摄影线扫描X射线机,其中医用诊断X射线机拥有六大系列70余个品种。
我们还在国内各省市设有销售维修服务网点,销售网络已基本覆盖全国,用户遍布全国各省、市、县、乡大中小型医院,售后服务这一块你绝对放心。”
林三七挠挠头,缺乏商务谈判经验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于是求救般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导师。
汪院长知道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于是主动开口道:
“罗总,你们西南医用设备厂的历史我们都了解,就是不知道你们两次大搬家后,以往几十年累积的设备和技术还有没有保存好?”
罗副总一听就急了:
“汪教授,你放心,我就是厂二代出身,我爸妈都是老沪海人,他们那一辈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打下的基业,我们怎么可能糟蹋?每一份资料,每一台老机器我们都像宝贝一样收藏着。”
林三七心里一喜,要的就是这句话。
汪院长则追问了一句:
“罗总,我打个比方,你们从52年就开始生产X光机了,一直从200毫安生产到后来的数字化DR机为止,那些老的生产线,老的样机你们还有保存吗?”
当年的老国企喜欢建一个内部博物馆,然后将自家工厂历年的产品放进去做展示,给外人看看自家工厂的底蕴。
但有更多的国企在90年代那场经济风波中改制,老的传统,老的设备全当垃圾给扔了。
扔了可不可惜?
其实不一定可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不扔放在仓库里还要占地方,可那样的话林三七想买老生产线和老设备的愿望就落空了。
罗副总这时候挺了挺胸脯:
“几位院长,林总,怎么,你们对老设备老生产线有兴趣呀?哈哈,那你们可就找对地方了,咱们成都工厂都是最现代化的设备,但我们的内江老厂可全部都是老古董啊。”
噢?
汪院长和楼院长都是眼睛一亮,林三七迫不及待问道:
“罗总,你的意思,你们七八十年代的生产线也在内江老厂?”
罗副总有点心虚:“对,对,都在厂房里放着,不过,嘿嘿,好多年没有开动了。”
罗副总之所以心虚,是当年西南医用设备厂改制时,四海集团并不满意内江工厂的地理位置偏僻,尤其不满意老厂设备老化的问题。
收购后四海集团准备全面升级,所有老机器都要扔掉,换成现代化高科技设备。
既然全部要换,当然是往省城跑了,省城的工业区优惠幅度大,交通方便,事实上整个四省都是被成都给吸干了血。
省会占全省经济GDP的比重是37%,网上嬉称四川应该叫“成都省”。
所以西南医用设备厂决定在成都易地新建后,所有技术工人都被抽调去了成都新厂,内江老厂就此荒废在那儿,就安排一些不愿走的老职工守厂。
林三七听到老设备老生产线还在,一拍手:
“太好了,罗副总,我们能不能去内江厂参观一下?如果符合我的要求,我想买下你们的老生产线以及所有的老X光机技术。”
罗副总听到后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林总,你是收破铜烂铁的废品公司经理?怎么放着最先进的设备仪器不要,要老的?”
华医西医学院的聂院长这时候开口道:
“罗总,林总是花都岭南堂医药公司的老总,其中一个业务就是专门对非洲出口医疗设备和药物的,所以才想要旧的生产线。”
罗副总还是不理解:
“出口非洲,这是好事呀,可是咱们这最新型的X光机也不贵啊,林总你咋不要呢?”
林三七心想,这位经理还是挺称职的,时时刻刻不忘推销自家产品:
“是这样的,罗总你也知道非洲那边穷啊,连基本的电力供应都保证不了,而且工人没几个接受过教育,职业素质跟不上,说明书都看不懂。
如果我买了你们这种最新最现代化的设备过去,人家非洲叔叔们也不会用啊,而且电脑操控的全自动机器万一坏了也不会维修。
到时机器坏了,请我们的人过去,你说你们会不会宰他们一刀?一个10美元的零件收他们1万美元,当年我们不是也吃过这种苦头嘛。”
说到这个,罗副总显然被说通了,毕竟西南医用设备厂当年也被洋人给宰了一刀又一刀。
“林总,被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太先进黑叔叔的确也用不到。这样,卖设备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我会跟公司汇报一下,让老板知道有这么回事。
为了不耽误几位的时间,我可以亲自带你们去内江老厂参观一下,你们先看下要不要购买?如果你们满意的,我们双方再坐下来谈谈?”
林三七点点头:“那麻烦罗总了。”
罗锦昱立即掏出手机,直接打给了四海集团主管业务的CEO胡乃兴,将事情汇报一下。
四海集团总部其实就位于花都,胡乃兴一听岭南堂医药公司马上就知道是谁了:
“小罗,岭南堂我知道,这是今年刚兴起的一家医药公司,实力强劲,背景非常深,没实力没背景也做不了东北野山参和虫草的生意。
我家里都买了好几支他们家的野山参,正宗,一般人绝对拿不到这种好货。
这家公司别看小,但他们的现金流非常恐怖,现在每天光是一天卖15支野山参,一天的销售额就在千万以上,所以那位小林总手上有钱,应该不会耍我们。
要不是那些老工人阻拦,内江老厂的那堆破烂早就应该卖了,刚好趁这个机会卖给岭南堂,就是这个价格嘛,能高则高,不能高也算了,总比卖废铜烂铁高吧?”
罗副总有点小小惊讶:
“我的天,一支野山参几十万起步,50年份的都要上百万了,这岭南堂现金流得有多恐怖了,看来真是来了位财神爷。”
胡乃兴也有些眼红:
“国内赚大钱,他们居然还有外贸渠道,外贸赚的都是美金,多赚钱啊,所以我说这家公司背景绝对深。还能让三位院长陪同前来,这种人咱们不要得罪,你态度要好些。”
不得不说,成功人士都是会脑补的。
1960年那边的景领导们如此,眼前的这位胡CEO也是如此。
“行,我明白了,会掌握分寸的。”
挂掉电话,罗锦昱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堆满笑脸,然后小跑到接待室里:
“林总,几位院长,呵呵,让你们久等了,我们领导对几位光临非常欢迎,那几位,我们是休息一晚再走,还是直接去内江厂参观?”
聂院长看了看手表:
“现在才10点,内江过去也就2个小时,现在就走吧,咱们抓紧时间吧。”
人家院长工作很忙的,哪有时间老是耗在接待上。
罗副总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内江有一家店做资中鲶鱼特别有名,中午我请客,呵呵。”
林三七轻声对着尹涟漪说道:
“怎么这位罗副总打了个电话后就变得格外热情了?”
尹涟漪多聪明呀,马上就想到了:
“估计是岭南堂的大名连他们的领导都知道了,知道咱们卖人参都赚疯了,这可不是好事,当心你被当猪宰!”
林三七却不以为意:
“都是破烂玩意儿,谁也不要跟谁玩聊斋,如果他们开价离谱咱们就不买呗,咱们想买最先进的生产线困难,但想买最落后的生产线,就咱们的国情还不是一抓一大把?不会在他们一颗树上吊死。”
尹涟漪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
“行,你现在越来越有老板风范了,小女子佩服!”
……
……
下午,参观团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西南医用设备老厂。
内江是四川下辖的一个地级市,在国内没啥名气,顶多就是一座四线小城市。
虽然西靠成都,东靠重庆,看起来地理位置似乎很优越。
但在西南这种资本缺乏的内陆地区,夹在两座特大城市之间的小城市不但不能沾光,反而是被吸血的对象。
像成都的GDP都有2万2千亿,重庆的GDP更高达3万亿,内江这个地级市的GDP才区区1800亿,是人家的零头,可见落后程度。
林三七站在西南医用设备老厂门口,心想怪不得工厂要搬迁了。
老厂座落在大山里面,这也是当年三线厂的特点,防止打仗了被敌人发现。
工厂的大门是明显的六七十年代风格,林三七看了就想到了《你好李焕英》电影里的那家工厂。
厂门口的道路也是破破烂烂,显然多年没有维护保养了,一阵秋风吹过,显得特别落寞。
罗副总不好意思地介绍道:
“咱们这老厂已经停工好几年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这里还有100名老工人,包括退休工人一直都有保养机器,这些老同志精神可嘉,发挥余热,呵呵。”
尹涟漪却有另一层担忧:
“罗副总,如果我们真的要购买,这些老工人会不会成为阻力?到时不要冲出来一群老人拦在汽车前面,喊一句要拉走机器,先从我身上压过去。”
三位院长听了都是呵呵一笑。
罗副总听得汗都要滴下来了:
“那不会,那都是电视剧里的情景。我跟你们说,如果早个10年,或许这群老工人还会强烈反对,之前就是因为他们强烈反对卖掉生产线,理由是工厂有可能重启生产。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老工人们也认清了现实,知道生产恢复已经不可能了,尤其是他们参观过新厂后,知道新设备和旧设备之间的差距,已经死了那条心了。”
林三七心想,任何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没有绝对的坏,但也不会绝对的好。
老工人固然是曾经的有功之臣,是当年经济建设的积极分子。
但时间长了以后,老工人就在新时代变在了老顽固,保皇派。
这批人固执觉得老的生产方式是正确的,害怕自己被时代所淘汰,然后强烈反对任何技术改革,反对工厂转制,然后各种“护厂”、闹事、上方,阻碍工厂的发展。
最后让很多工厂白白错过改革的窗口期,拖到最后只能关门倒闭,所有人都下岗。
怪不得四海集团宁可放弃内江老厂,在成都重新建个新厂,全部使用最新设备,把配合的技术工人全部转移到成都厂,把所谓的老工人都扔在老厂自生自灭。
这何曾不是无奈的“另起炉灶”。
走过安静且破烂的厂区,林三七牵着尹涟漪的手,怕她摔倒,几人就跟梦回六七十年代一样。
尹涟漪是新奇的眼光,三位院长是怀旧的眼光,林三七则是平常的眼光,因为他是真能回到1960年,见多了这种风格建设的工厂。
进入厂房后,林三七发现里面反而是干干净净的,还能闻到一股机油味。
留守的老工人,也是内江老厂负责人焦宏伟一边走,一边帮着介绍:
“阿拉在七零年个晨光,跟工厂一道搬到内江来咯,厂里相大多数老工宁随时阿拉上海宁。”
罗副总在旁边提醒道:“爷叔,伊拉都是东广宁,听弗懂阿拉咯上海话,侬讲普通话好伐。”
焦老头有着典型的老沪海人风气,看不起外地人。
反正老沪海人除市中心静安黄浦徐汇几个区外,其他所有外地都是乡下,甚至包括金山、松江、青浦、嘉定几个区也是乡下,就连普陀、奉贤、宝山不是市区。
“东广人呀,好好,我说普通话,就是不知道东广人会不会说普通话。”
林三七忍不住了:“大爷,别说普通话了,我们英语也是很好的,我们可以用英语交流。”
焦大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小赤佬,会得讲外国话了弗起啊……”
林三七翻了个白眼,心想怪不得被新厂给抛弃了,就这张嘴谁受得了啊?
焦老头丝毫不顾及外地客商会怎么样,或许他像怨妇一样喜欢唠叨,也把对自家生产线可能被售卖的不舍不满吧。
“闹,你们现在看到的是X线球管生产线,X线球管是X线机的心脏,它可关键部件。固定阳极X线球管的结构主要由阳极、阴极和玻璃壁3部分组成。
基中阳极呢,又是由靶面、铜体、阳极罩、阳极柱4部分组成;阳极柱由紫铜制成;灯丝由钨制成,这个球管玻璃壳是用来支撑阴阳两极和保持管内真空度的。
算了,我说这些你们未必听得懂,就只关心能不能赚几个臭钱?”
楼教授却是呵呵一笑:
“老先生,他们几位听不懂,我还是听得懂的,我就是从事医疗机械和仪器制造的,不过你这生产线是够老的,早淘汰起码30年了。”
焦老头听了叹了口气:
“30年不到的,十多年前我们还在生产1250毫安的X光机,那时候销往广大农村卫生院什么的,只是后来工厂搬到了成都,全部升级造数字化X光机了,咱们这些生产线才停产的。”
林三七心中一喜,虽然停产十多年了,总比停产30年以上好吧?
机器这玩意儿,长期不开动很容易就报废掉,就跟汽车一样,十年不开的汽车完全就废了。
关键是这几条生产线能生产1250毫安的X光机,这又是意外之喜,这可比750毫安更先进。
焦老头继续介绍过去:
“闹,这个车间里面的是高压发生器生产线……这个是控制台组装生产线……这边是生产像面探测器的……”
一圈走下来,林三七听得头晕脑胀的,他毕竟是临床专业,虽然会操作X光机,但如何造X光机就超出他的学习范围了。
楼教授却是听得很仔细。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生产线缺不缺、能不能用、值不值得买,这个他内行。最后给出评估,要不要购买的也是他。
这样一直参观了3个小时后,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了,来到办公室里林三七终于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