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屋舍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楼宇森列影影绰绰。
多进院落相互毗连,形成一片巨大的黑影,宛如一只巨兽潜伏在令支城中。
在这庞然大物的心脏部位,一处小院里,门与门框皆涂朱红彩,一盏小巧精致的灯笼挂在廊庑尽头照亮院落小小的一角。
横梁垂下厚重精美的软红罗帐,罗帐上织绣着精美的云纹,一尺的价格足够令支城中平常人家花用半年。
重重云罗帷幕里,青铜熏笼中燃烧着上好的碳,暖香盘踞在屋里,久久未散。
尽管屋外仍是呵气凝冰的天气,可屋里依然暖融融的。
舒适得叫人从骨子里生出些慵懒。
面容清癯的老者躺在精美的锦被里闭目假寐,已过花甲之年的他近来睡眠越发的少。
一只白生生肉乎乎的娇软胳膊横过他的胸膛,藤蔓一样缠在他的脖颈。
面似银盘的花季少女头发披散睡在他的胸膛。
这样年纪足可做他孙女的女孩,梦中也无意识的依恋信赖,叫他颇为受用。
这位老者正是现任公孙家家主——公孙景,也是公孙瓒亲父,公孙颜与公孙承的亲爷爷。
晚间喝了些酒,此刻公孙景尤在微醺状态,他嗅着帷帐内的软香,轻轻将近来最宠爱的妾室软嫩的胳膊抓在手心,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她手臂内侧最娇嫩的那块皮肤。
他素来喜欢娇憨、肤色白皙略有肉感的少女,那样年轻洋溢着活力的身体,在缱绻时的娇态总让他好像恢复了青春,回到了精力最旺盛的时节。
闭着眼睛,揉按着软嫩的臂膀,公孙景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近日来让他颇为烦心的庶子公孙瓒。
公孙瓒的生母也是这样年岁时,被他从僮仆客女中一眼挑中,当夜便承了恩露。
只可惜身份着实太低,直到生下公孙瓒才抬做妾室。
后来那女子病逝多年,公孙景已经记不得她的样貌,只记得是个生得极好看,一身皮肉白皙如羊脂白玉一般,带着几分魔性诱惑的女人。
对于这个已经记不清楚的容貌的女人,公孙景是又喜又恼的。
喜的是她生下了公孙瓒这般漂亮挺拔的儿子。
在公孙瓒驰骋北地的那些日子里,他借此坐稳了家主之位,公孙家也借此得了不少好处,势力再次膨大成为辽西乃至幽北的庞然大物。
却也恼公孙瓒没能继承这女子的半分温顺,桀骜不逊得连家族掌控也不服。
对于公孙瓒的败亡,公孙景内心早有预案,他内心十分清楚知道如今世道的规矩和玩法。
公孙瓒纵然武勇,但任人全凭身份。
衣冠子弟纵有秀才者,也绝不重用,必抑死苦穷之地。
对与他有相同境遇的庶子之流,却是娇宠提拔,若公孙达、田楷般可用者寥寥,皆是卜数师刘玮台、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当之流的庸才废物。
甚至本家派出的子侄,公孙瓒都一概不用,赶回辽西。
想到此公孙景的手指骤然缩紧,指下娇嫩的肌骨吃不住力,留下了几个青色指印。
服侍家主,妾室哪敢真的酣睡安眠,依然伏在公孙景的胸口,双目紧闭,睫毛轻颤了几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现在,公孙瓒死了。
公孙景松开收紧的手,干瘦的手指上,指甲略长,在爱妾胳膊显眼的几个指印上似是疼惜一般的轻轻搓揉了几下,枯枝般的手指与少女的娇嫩形成了令人皱眉的反差。
那个桀骜的庶子一死,辽西必然要迎来一次变故。
公孙景的眉头皱起来,每次想到这个庶子都会令他感觉心头烦闷,本以为已经断了血脉,没想到还留了一子一女。
令支城外的广厦庄园、良田荫户反倒成了麻烦。
他本已经在知晓公孙瓒败亡后,就做了合理的分配。
良田、荫户长子公孙瑎可得,长子将要继承家主之位,当多些花销来源以养门客。
连绵数乡的大庄园分作几份,依次分给其余几子。
残余部曲则全部收归本家。
积年府库可用来充实他的私库。
他们只需要为庶子公孙瓒一家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便可以了结此事。
这般合理的安排,却因为那两个白马义从都伯的口信而全盘打乱。
女儿则罢了,出了孝期择户人家嫁掉即可,不过多花费一份嫁妆。
可偏偏还遗留了一子。
公孙景咳嗽了一声,原先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仆妇侍女立刻捧来痰盂热汤,给他承痰漱口。
一直趴睡着的爱妾急忙坐起来,给他拍背,一身的白肉在烛光下渡了一层暖光。
公孙景不喜这身娇嫩皮肉被衣衫遮挡,每每要她光裸着,抱着安睡才舒坦。
仆妇们个个目不斜视,侍奉着清了痰又鱼贯而出,隐于房间的角落。
公孙景头枕在爱妾绵软的怀中,重新躺回眠床厚厚的褥子上。
他手中把玩着软玉温香,一边望着眠床顶承尘上绣着的纹饰。
左平已经被他派遣出去接应他那可怜的孙子孙女。
皆是他公孙景的根苗血脉,这两个孩子虽然活得不合时宜,可是公孙景依然是开心的。
再不喜公孙瓒,也是亲子,若能留一线骨血在世,也是公孙瓒和那两个孩子的气运,只是其中关节还得他费心调节。
他听闻长子已经妥当作了接收良田荫户的准备,只怕白费了功夫。
可是长子三女儿阿璇相中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庄子。
阿璇脾性娇蛮,若期望落空,只怕要横生纷争。
念及这个孙女时公孙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到时便让伯圭家幺女阿颜和幼子阿承让一让姐姐。
不过是座庄园,公孙瓒留下许多家财,送给姐姐做礼物又有何不可。
正这么想着,屋外门廊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阵脚步声,伴着甲叶碰撞的声音带着不祥的征兆,由远及近走来。
“家主,左校尉传来急报,迁安阿都那带兵南下,出现在襄关左近。”
来报信的是左平帐下亲随,他双膝跪在门外的精致的草编地衣上,一路奔波疾行,铠甲甲叶上的泥水滴落下来,弄脏了一大片干净的地面。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门内家主的吩咐。
门内许久没有声音。
正在他犹豫是否重复一次的时候。
门内传来了回复:“去,叫公孙瑎滚过来!”
苍老的声音平缓无一丝波动,却又仿佛隐藏着惊涛骇浪。
“是!”报信的军士瞬间沁了一头冷汗,深深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