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撑着脸,靠在外间矮几的年轻侍女头一歪,突然从梦中惊醒。
怎么会睡着了。
她急忙跪坐起身,着急的扭头去看屏风后的眠床。
屏风上蒙着一层素绡,绘着花鸟之形,隐隐可见内里坐着的消瘦女郎。
她不知是醒还是睡,无声靠在眠床的床柱上。
侍女下意识转头望了望窗户,朦胧的天光透过糊窗的白纱投进屋里。
已经天亮了吗?
公孙娘子莫不是一夜未眠?
脸圆圆的侍女有些犹豫,她心道自己要不要劝劝这位年轻的女郎,莫要熬坏了身子。
就算要照顾幼弟也应当先照顾好自己。
可她又不太敢多事,她阿娘说过少说话多做事。
可是……圆脸侍女又有些犹豫,公孙娘子似乎很好相处,亲和有礼还会给她说谢谢。
思虑许久,这圆脸的侍女终究还是觉得听娘亲的话,她站起身,一边偷偷锤锤自己酸软的腿,一边往屋中的炭盆里,加了些炭。
她又偷偷望了一眼屏风后,正想着要不要去厨房请阿母熬些肉糜羹汤,便见屏风后的影子一歪。
“啊!”这圆脸的侍女轻呼了一声,便绕过屏风去扶,却见刚刚歪了一下的女郎已经自己坐正了。
“公孙娘子……”侍女怯怯的道歉道:“婢子无状,还请娘子责罚。”
公孙颜抬头,看着几步之外脸圆圆、长相颇为讨喜的年轻侍女。
这个侍女穿着绛色深衣,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
估计是预料到了她们孤身逃出易京,身上不会有太多行李财货,这里处处安排得极为妥当,从宅院到女儿孩童的衣裳,包括服侍的侍女仆妇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阿青,对吗?”她记得之前侍女自己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这个名,公孙颜轻轻伸展了一下发僵的身子,别开头不让侍女瞧见她肿得像胡桃一般的眼睛,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卧榻:“没事的。”
公孙承正躺在被子里,又受了一次惊吓,小孩发起高烧,虽然喝了汤药,但是前几天才稍稍养起来的双颊又凹了下去。
公孙颜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只还因为安神汤药的原因,一直在沉睡。
见公孙颜记得她的名字,侍女阿青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来,脸颊边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娘子饿了吗?婢子去厨房给你准备些暖胃的羹汤。”
阿青的语速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
公孙颜神情有些恍惚。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啊……
阿青看着她失神有些不明所以。
“公孙娘子?”这位貌美的公孙娘子亲和有礼,可是就是有些爱发呆。
“哦,好,那就麻烦你了。”公孙颜回神,目送侍女阿青离开房间。
门吱呀的一声打开又再合上。
公孙颜收回视线,脸色晦暗。
昨夜阳丘里的一战,不需要等报信,她已经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邮件,和奖励结算。
“尊敬的用户您好,您委派的武将赵云成功带领士兵击退敌军阿都那,您取得本次攻城战胜利。合计杀死敌军*877人,获得物资点*8770.
完成成就——第一次的胜利。获得物资点奖励*10000.”
“临时任务——救援阳丘里,完成度如下:
拯救村民(13/198)
村子损坏度(35/100)
姜行存活(0/1)
击退或杀死敌军(877/967)
击杀或俘获敌首阿都那(0/1)
临时任务完成度:低。
任务评价:很遗憾,尽管您派遣的武将赵云快马加鞭赶去,但他依然未能挽救阳丘里于火海,您的属民被屠杀,村寨在战争中被焚毁。您没能挽救阳丘里。
任务奖励:无。”
“临时任务——拯救大兵张著(1/1)张著存活,任务完成。奖励物资点*300。”
“本次战争己方阵亡46人,名单如下:
……
……
本次战争己方重伤名单如下:
……
……
现发放阵亡抚恤,物资点*13800.”
昨天心绪不宁的她简单沐浴更衣,傍晚时,就收到了系统的攻城交战提示。
不,并不只是简单的提示。
她如同亲身在阳丘里一般,亲自看着毫无抵抗的村民被屠戮,看着老迈的妇人被砍杀,看着那些女人被拖走蹂躏……
看见里魁姜行四处奔走着,让村民们快逃,焦灼之下双目圆瞪躺倒在地……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看一部纪录片,看着阳丘里被屠戮。
不知不觉,公孙颜的脸上再次布满泪痕。
后来她又看着赵云赶来,谋划战胜了阿都那。
看见了满身是伤,如同被凌迟的张著。
看见了那个被赵云包裹在大氅里,安放在爹娘尸骸旁边的女孩。
看见阳丘里漫天飞扬的黑色灰烬。
这乱世最血腥无情的一面,更为彻底真切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阿都那……
这个名字就连滚动在舌尖,都能叫她咬紧牙关。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观看阿都那被赵云射穿面颊,碎牙纷飞吐出断舌。
那样血腥的场景,她一直坐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不停回放。
直觉得心中快意非常。
她遗憾又庆幸。
遗憾阿都那没死,又庆幸他还活着。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医疗水平下,断舌、贯通的双颊、每一粒碎牙,都可以日日夜夜以痛楚搓磨他。
他活着一天,便受一天的罪。
公孙颜倒是期盼他多活几天。
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再快意不过。。
公孙颜抬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她站起身,轻轻推开一扇糊着层层白纱的窗户。
一阵寒冽的风瞬间卷进屋里。
卧榻眠床旁燃了一夜的残烛被风熄灭,飘出一缕青烟。
公孙颜望着窗外,朦胧的晨光照亮了庭院,和远处的廊庑楼阁。
“公孙……娘子……”阿青推门走进,便看见一身素服的女郎,站在窗前,望着花园,侧面望去,白玉似的脸庞上,竟似透出丝丝厉色。
阿青莫名的感觉有些畏缩,她怯怯放下手中装着热水的铜盆,想要说些什么。
便见年轻的女郎,微微转过头,问到:“阿青,你说,是握着刀杀人的手更可恨,还是刀本身更可恨?”
“啊?”阿青不解的歪了歪头,脸上懵懵懂懂的神情,引得公孙颜轻笑出声。
“都可恨。”公孙颜自问自答的回过头,“要融了刀,斩断手,方能得个安宁解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