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珩对于紫苏,或者说对于思咎园中的侍女们,都相当于饿虎下山,带着天然的肃杀之气。
只是听到吴正珩的声音,紫苏就什么理智全都消失了,像是撞见猫的老鼠,只想着抱头鼠窜,竟是徒手去藏火盆。
“你做什么啊……”慕蓁熹连忙护住紫苏,哐当一声,燃烧的帕子掉在地上,盆子也连着滚动了几圈。
巨大的声音之中隐藏着紫苏的恐惧,她摇着头,“会被公子发觉的。”
不紧不慢的拍门声还在继续,让吴正珩堵在门口丢人现眼,本来没事儿也会生出事端来。
慕蓁熹先去打开门,门外只有吴正珩一个人,见长廊上并没有其他侍女路过,她直接把吴正珩拉了进来,迅速地关上了门。
一回头,紫苏竟然忍着疼痛将燃烧着的帕子捡回到铁盆之中,慕蓁熹被她惊险的动作弄得心惊肉跳,冲过去查看她的手心,“都红了!”
紫苏摇着头,“我不要紧的,若是公子知道……”
她猛然住了口,只因为五公子就在面前盯着她瞧。
慕蓁熹去到内屋,拿出之前没有用完的烫伤药膏,“你得庆幸我是一个病号,刚好有烫伤药膏,若是不及时上药,后面有你痛的时候!”
霸道地握住紫苏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平,慕蓁熹仔细地给她上药,“这些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受伤。任何时候,人,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紫苏懵懵懂懂地点头,她想说自己只是一个奴婢,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算什么。
可是看到慕蓁熹这么紧张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伤口竟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连胸口也泛着酸,快要呼吸不上来。
涂好了药,慕蓁熹将药膏塞到紫苏没有受伤的手中,“好了,一定要注意,不能沾到水。”
旁边还有一个吴正珩虎视眈眈着,紫苏一脸担忧,慕蓁熹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往门外送,“放心,爷什么不知呀。”
“可是……”紫苏还在挣扎,“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慕蓁熹会心一笑,打开了门,“傻紫苏,我保证不会有事。”
关上房门,空气中传来吴正珩轻蔑的笑。
慕蓁熹将火盆推到角落,腹诽不知这位爷又在不满什么,“奴婢替爷解围,爷还不满意?”
吴正珩却慢悠悠地道,“一个侍女,你就这么紧张?”
“嗯?”
吴正珩在说什么?
慕蓁熹才不会觉得吴正珩会无聊到在意她怎么对待紫苏。
她起了警惕心,“爷之前把紫苏指给了奴婢,紫苏就是奴婢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安排其他的事情,另请找人。”
吴正珩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上一次慕蓁熹这么关心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太久远了。
如今她所想的他,只有筹谋计划。
明明这也是他最开始想要培养的慕蓁熹,聪明机敏、有谋略手段,能沉着办事,可真到了这么一天,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暗中逼迫,到底值不值得。
又或者,他想要的慕蓁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吴正珩闭了眼,仰靠在椅背上,“你的人,我不会动,只是喜儿,你今日主动出手,着实是我意料之外。”
慕蓁熹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七公子和玄英本就来者不善,奴婢不好明目张胆与之为敌,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恰到好处。”
捕捉到吴正珩的打量,慕蓁熹仍旧是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瞧,“爷,千人千面,奴婢不是纯傻,触及奴婢的底线和坚持,奴婢自然会自卫反击,必要的时候,定当全力以赴。”
吴正珩坐起身子,“就算是如此,你心中所想之事,不行。”
慕蓁熹来了劲儿,直接质问,“为什么不行,你看到了,奴婢能够应付的!”
“你这是在思咎园中,有我兜底,等你一个人去面对方公子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测!”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奴婢不可以呢?爷在朝中举步维艰,思咎园的账本一直亏空,雪球越滚越大,雪崩近在眼前,只要有一点的机会就去尝试呀!”
被揭开遮羞布,吴正珩也来了脾气,“方公子能和吴正臣比吗?他纵横多国,底细深不可测,放你去白白送死,啊?”
“就像爷说的,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还怕什么?一条命换些方公子的辛秘回来,也是奴婢这个无名小卒赚大发了!”
吴正珩站起了身,“喜儿!你为何总是在我为你欣喜,以为你长进了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慕蓁熹抬手叫停,“我们不要争吵,就事论事!”
“你知不知道你比皇上还难搞……”
“停!”
慕蓁熹用手打了个叉,语气缓和,“奴婢不想和爷吵,我们都在乎彼此,更不能因为担忧而发泄情绪讲一些过激的话。”
吴正珩又坐了回去,“你也知道你过激了!什么叫你的命不是命,侍女烫了手你都紧张万分,对你自己呢?”
慕蓁熹举手投降,“奴婢的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刺激吴正珩。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先是被吴正珩冷眼旁观七公子骚然贬低,后是她忍不住怒气给七公子投泻药,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
这一切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是心里仍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和疲惫。
她站在窗边,随口说出,“我不喜欢这里。”
从窗户往外看,是弯折的长廊,不远处是另外的房间。往外延伸,梧桐树下的秋千生了铁锈,高阁之中每时每刻都编织着荒唐的梦境。
不记得怎么回去的荒院中,她埋下的果核,也不知在盛夏是否成长出幼芽。
而最初的白雪,是否仍然洁白?
慕蓁熹语气之中尽是迷惘,“不喜下跪,不喜做奴婢,不想对着人两面三刀,更不愿时时刻刻都处在不知何时掉脑袋,何时惹了爷生气的惶恐之中。”
身后传来脚步,吴正珩隐在黑暗之中,确保外面不会有人能透过窗户看到他,“你不喜的,我忍受了十五年,还将继续下去,看不到出口。”
慕蓁熹哑然,是以她才承受了一点压力,和吴正珩十五年来遭受的痛苦相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她就已经难以忍受了。
可是生活总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啊……
慕蓁熹看向隐在暗处的少年,惶恐,犹豫,愤怒,皆化为穿越而来,雪中的那一眼初见。
靠着窗柩,她低着头,声音柔和,“让奴婢去吧,没有更好的退路了。”
吴正珩仍然不松口,慕蓁熹半笑着道,“若不是行,奴婢明儿个就直接跳车,往闹市里一钻,爷可顾不上奴婢。”
他深深地看了慕蓁熹一眼,转身推门就走。
带起的穿堂风扬起慕蓁熹的发,遮挡住的视线让慕蓁熹看不清吴正珩的背影。她只知,暮色降临,一切都蒙上了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