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告诉我,你们交易的是什么吗?”裴卿卿看着江策静水般的眼睛问道。
江策也不避讳她,眼中浮起一抹痛意,深深的看着她道,“我助长公主扶持太子,将来若有一日太子地位稳固,便助我从陆淮安手中夺回你。”
“你这是与虎谋皮。”裴卿卿摇头,攥紧了袖中的右手,“我不值得你如此。”
“卿卿,”江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执拗的看着她,轻声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只有我能做主。”
“你已经决定了是吗?”裴卿卿抬手握住他的手,“即使我已经对你无意,你也不会停止这桩交易?”
江策颔首,脸上的表情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却言出法随,绝无更改的可能。
裴卿卿放开他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策眼底划过一抹不舍,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卿卿,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更不想我上了东宫这条船与虎谋皮,可我怎么能看着你留在陆淮安的身边被他作践,却什么都不做。”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得到你,我只是想给你自由,给你选择的权利。”
裴卿卿一直都知道,江策是很好的人,可眼下听到他说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眼角一阵酸涩。
她几乎用尽忍耐,才没有当着他的面痛哭出声。
“随你!”她冷淡的说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策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后,唇角勾起一抹笑……
裴卿卿离开户部衙署,面无表情的上了轿子,一路摇晃,回到工部衙署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
她并没有收拾东西离开,而是翻开一旁还未整理的图纸看了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外面有更声响起,她才起身,锁了公房的门朝外走去。
引泉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到她出来,跺了跺发麻的脚上前行礼,“公子办完差事了?”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您请上轿。”引泉弓着腰打起轿帘。
裴卿卿弯腰入内,轿夫抬着轿子往琼苑的方向而去,琼苑距离工部衙署有些路途,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轿子才停下。
裴卿卿下了轿,抬眼看了会儿头顶“琼苑”的牌匾,才抬脚入内。
陆淮安已经回来了,见到她进来,他微微缓和了脸色,“回来的这么晚,要用些宵夜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
陆淮安朝素渠使了个眼色,素渠便退了下去。
“过来!”待屋里没人,坐在罗汉床上的陆淮安朝裴卿卿招了招手。
裴卿卿抿了抿唇,慢慢朝他走去。
陆淮安将她按在自己膝头坐下,骨节分明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心情不好,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裴卿卿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多谢大人垂问,是我自己的问题,明日就好了。”
陆淮安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她的脸颊,“嗯”了一声。
没多久,素渠就送了夜宵过来,陆淮安已经用过,便看着裴卿卿吃,少女口味偏辛辣,五色的小馄饨里加了不少辣油,没一会儿就吃的鼻尖挂了汗珠,嘴唇儿也红彤彤的。
终于等她吃完,素渠将碗碟也收拾下去,陆淮安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看过来时,在她丰润鲜红的唇上吮了一下,“去沐浴。”他克制着说道。
裴卿卿却变了脸色,僵硬道,“我今日身上见红,怕是不能伺候大人。”
“见红?”陆淮安挑眉,“我记得你小日子不是在下旬?”
“大人要检查吗?”裴卿卿也不解释,只是不甚痛快的反问了一句。
陆淮安眼皮一压,眸光动了动,低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可要素渠为你准备一些姜茶?”
“不必!”裴卿卿话落,便朝净房走去。
等她再出来时,陆淮安已经躺下。
她眼神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吹熄灯火,上了床。
陆淮安在她躺下后,原想将人捞入怀中,用内力帮她暖暖小腹,可他刚一伸手,就遭到了她的冷言冷语,“你别碰我。”
陆淮安讪讪的收回手,两人同床异梦,都过了子时才睡去。
次日,裴卿卿一早就起了身,陆淮安原以为她睡上一觉脾气会好一些,可是并没有,她对他看似恭敬,实际上却疏离的很,两人的感情仿佛一时间又回到他刚回京都那段时间。
待裴卿卿用过早膳离开后,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越想越不对劲,离开琼苑时,便吩咐了扈九一句,“去查查她昨日的行踪,还有都见过什么人。”
“是,将.军。”扈九拱手称是,陆淮安皱着眉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查仔细点。”
扈九答应,随后两人各分两头。
当晚,依旧是陆淮安回来的早一些,他将缰绳扔给阍者,便问起扈九白日让他查的事情,“可有查出些什么?”
扈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说!”陆淮安冷声呵斥。
扈九舔了舔后槽牙,这才道,“回将.军的话,裴姑娘昨日的行踪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妥,都和以前一样,只除了去过户部两次,且这两次见的都是同一个人,户部巡官江、策。”
最后两个字音落,陆淮安拳头攥的咯嘣作响,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冷声问道,声线里仿佛掺了冰渣。
扈九摇头,“有屏风隔挡,旁人并不能窥探两人的谈话内容。”
陆淮安没有再问,只是阴着脸往里走去。
裴卿卿是在亥时才回来的,她一进跨院,就发现气氛不对,素渠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麻姑,眉头也皱着。
裴卿卿心一沉,她转身欲逃。
可陆淮安的眼睛就像能穿门一般,隐忍的喝了一声,“滚进来!”
裴卿卿愣在原地,软了腿,她看向丈外远的月亮门,确定自己完全没有脱逃的可能,才回转了身,朝正房走去。
不过短短五六个台阶,她却像走了五六个时辰。
廊下,素渠已经低下头,麻姑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动,下一刻,裴卿卿的手中便多了一颗药丸。
与麻姑眼神交汇,她不动声色的吞下药丸,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外面,自然有人将门关上。
裴卿卿绕过屏风,发现陆淮安就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冷酷,朝她看过来的眼神,狠厉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跪下!”他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裴卿卿站在原地没动。
陆淮安也没勉强,他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在她面前停下后,掐住她的下颔用力扳起,“告诉我,昨日你说你身上见红,到底是真是假?”
裴卿卿仰面看着他,瞳孔剧烈收缩。
“说话!”他厉声催逼,眼珠子发红,掐着她下巴的手越发用力。
裴卿卿将眼神转向一边,喉咙干涩道,“假的。”
这两个字如一记重锤敲在了陆淮安的头顶,他瞬间理智全无,扬手狠狠的甩在了裴卿卿脸上,裴卿卿被他打的朝一边倒去,狠狠的撞在桌子上。
她的嘴角有殷红的鲜血流出,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侧头看向陆淮安,啐了句,“疯子!”
陆淮安被她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看着,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他头顶兜头浇下,他面上怒气未消,掩在袖下发麻的手却哆嗦着,忽然一把推倒身边的屏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扬长而去,瞳孔终于涣散,软软倒在了地上。
素渠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裴卿卿靠着圆桌,两眼无神望着前方的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的生气。
“姑娘!”她半跪在地上叫了一声,想伸手碰触她脸上的伤口,又怕弄疼了她。
裴卿卿就像没有看到素渠一般,仍直直的看着前面,若不是眼睛偶尔还会眨下,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副石雕。
素渠无计可施,又不敢擅自离开,后来还是麻姑进来,在裴卿卿颈后砍了一记手刀,在她晕倒后,两人合力一起将她扶到了床上。
裴卿卿是在次日中午醒过来的,素渠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理会,只是呆呆的望着帐顶。
“话也不肯说,饭也不肯用,这可怎么办才好?”素渠劝的口干舌燥,裴卿卿就是不给反应,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和麻姑诉苦道。
麻姑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
素渠:“……”道理都知道,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裴卿卿就这样躺了两天,倒第三天,素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消息禀给了陆淮安。
彼时,陆淮安正在镇国公府松风里用膳,听到扈九的禀告,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抱臂怒道,“废物!连个饭都喂不了!”
扈九压低了声音道,“将.军,素渠为了让裴姑娘用饭,连自残的招数都用上了,可裴姑娘就跟听不见一样。”说到这,他停了片刻,又补了一句,“这次裴姑娘是真的铁了心的要寻死。”
陆淮安听到扈九最后一句话,脸上的表情越发烦躁,“她不是怕宋厉吗?那就将她送去刑部大牢!”
扈九挑眉,“将.军您确定?”
“……”陆淮安薄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很久都没有开口,他没忘记,那次他用宋厉吓她,她失语受惊的模样。
用力的按了按眉心,他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扈九连忙跟上。
两人策马,一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琼苑,陆淮安下马后,却没有立刻入内。
“将.军。”扈九低低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冷声斥了一句,“你闭嘴!”
扈九顿时安静如鹌鹑。
陆淮安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起身往里走去。
他一路低着头,到跨院后,看也没看跪在廊下的素渠和麻姑,就朝里走去。
谁知,进了屋却看见裴卿卿正在吃桌上的冷粥,她的脸上敷着药,显得那一片淤青越发触目惊心。
陆淮安攥紧了手,复又低下头去,在她身边坐下道,“工部衙署我让引泉帮你告了假,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裴卿卿放下手中的粥碗,冷眼看向他,“有劳大人。”
陆淮安被她这句话说得面庞微微发热,“那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他说完这句话就想起身离开。
“别啊!”裴卿卿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头,抬起他的下巴,“大人不是喜欢我,喜欢琼苑吗?急着走什么?”
陆淮安被迫对上她肿胀淤青的脸庞,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起来。
“大人用过晚膳了吗?”裴卿卿端详着他的脸问道。
陆淮安动了动嘴唇,“用过了。”
“大人倒是好胃口。”她眼中、话里不见一丝嘲讽,可偏偏陆淮安却觉得如坐针毡。
“安置罢。”他突然开口说道。
裴卿卿笑了笑,“好啊!”
终于熄了灯躺下,陆淮安却不敢挨近裴卿卿,他只占了床榻的四分之一,侧着身子,整宿未眠。
他知道,他对她动手这件事错的离谱,在打完她的那一刻他就悔的要命,时至今日,他更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同床共枕,都不敢挨她一下。
或许她说得对,他就是个疯子。
第二日晨起,陆淮安眼底的鸦青根本无法掩饰,裴卿卿在他下榻前,抱住了他的腰,仰脸看着他道,“大人昨晚没睡好,不如告几天假,好生歇息一番?”
“不用。”陆淮安想拿来裴卿卿的手,可裴卿卿却不肯松,他又不敢用力,生怕再伤到她,末了只能同意。
裴卿卿脸上的伤又敷了三天的药才消下去,陆淮安在这三日,始终没能离开琼苑。
待裴卿卿的脸恢复正常后,他才松了口气。
两人又恢复了白日各自当值,只有夜里才能见得一面的惯常。
自然,在裴卿卿松口之前,陆淮安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到六月初,户部才核算完对河津县的银钱、物资补贴,并下发完毕。
裴卿卿也轻松起来,这日趁着无事,她便去了贮藏各种器物、制造记录的库房,为万全计,她并没有在一入库房便开始查找各种令牌的制造记录,而是在各处都查看、翻阅了一番,随后再不经意的查到令牌那部分。
这般日积月累,她用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翻完所有的记录,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查找到她脑海中的那个图案,不死心的她又开始查找第二轮。
而在这期间,长公主和江策大婚的日子也到了。
长公主和江策都邀请了裴卿卿,她自然是要去观礼的,陆淮安的母亲是庆阳郡主,乃是皇上的亲表妹,陆家阖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那日,刚过辰时,她便换了崭新的官袍,坐着轿子往长公主府而去。
虽然跟了陆淮安数年,但说实话,她见的世面并不多,尤其是长公主府这样庞大、恢弘的府邸,从正门走到前厅喜堂就要一刻钟的功夫。
因新娘是长公主,天家帝女,故驸马是不必迎亲的,只需从江府赶来长公主府拜堂即可。
吉时快到时,江府扶着长公主从外入内,长公主身上的嫁衣色泽如火,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真的好漂亮,层层叠叠的绸缎,上面坠着大颗的明珠,绣样精致,栩栩如生。
而江策身上的喜服也比他们成婚那次精致上乘,尤其是,他如今越发清瘦,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便如同天上的谪仙成婚一般。
二人的婚礼自有礼部官员主持,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拜完堂,随着一句“送入洞房”,江策牵着长公主往新房走去……
裴卿卿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随着长公主府的宫人往宴席厅走去。
因品级不够,李主事今日并没有来,裴卿卿只能和袁尚书坐在一桌。
袁尚书对她的印象不错,待她落座后,两人便寒暄起来,其他的工部官员见顶头上司这般看重裴卿卿,也都一一举杯,向她敬酒。
裴卿卿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感觉身上的酒气开始发散,她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朝外走去。
长公主府雕梁画栋,便是前厅的园子也有澜苑的大花园两倍大,她随意的找了个亭子坐下,刚落座没一会儿,身后就穿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陆淮安步上台阶,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先生。”在外面,她为了避嫌,一直都是叫他先生的。
陆淮安在她面前站定,淡淡的扫了眼她红透的耳垂,和酒气微醺的面庞,皱起眉道,“不是不让你喝酒?”
裴卿卿撇了撇嘴,“先生不是也喝了,”话落,又咕哝了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
陆淮安挑眉,“我喝酒是因为开心。”
“我也开心。”裴卿卿和他针锋相对。
陆淮安微微沉吟了片刻,反问,“你当真开心?”
裴卿卿回望他,眼中闪过一抹厌倦,她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