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褃向来和陆淮安不对付,眼下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裴卿卿倒,但放眼看去,这小院子久未住人,一时半刻也待不了客,他索性冲裴卿卿道,“你初来乍到,在这苏州府想必也没什么故旧,不如便由我为你接风洗尘,我们去烟雨楼边吃边聊?”
裴卿卿好不容易才从京都逃出来,对陆淮安熟识的人本能的防备,当即拱手婉拒道,“郡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今日天色实在太晚,不如等在下将这院子收拾妥帖了,正经在苏州府落了脚,再择日登门拜会,与郡王畅聊。”
萧褃闻言,入鬓的长眉微挑,细细打量着裴卿卿,敲了敲玉扇,“可要我派几个人帮你?”
裴卿卿忙拒绝道,“不过是间小院子,我一个人就可以。”
萧褃失望的“哦”了一声,收起折扇,“那改日见!”
“郡王请!”裴卿卿引着他朝外走去,萧褃刚下台阶,她就将门关上。
重新回到院里,她哪里还有心力打水收拾院子,安郡王的出现,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虽然听他的意思,和陆淮安是死敌,但男人的话哪能当真!
裴卿卿神色凝重的在园中石凳上坐下,她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发闷,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要离开苏州府。
苏州府的城门寅时五刻开启,裴卿卿寅时初刻便起了身,陈经济帮她租赁的这间院子位于苏州府中心位置,倒是方便雇车,她先去了一趟客栈,将院子的钥匙交给周全,请他转托给陈经济,然后才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刚好赶上城门大开,顺利出城后,裴卿卿闭上眼睛,微微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停下,车夫在外面喊道,“公子,渡头到了。”
裴卿卿背着包袱下车,匆匆的与车夫道了声谢,便快步往渡头而去。
她赶的是最早一班船,将路引给管事查验过后,交了碎银,正要上船,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只大掌搭在她肩上。
裴卿卿心下一惊,纤长的手指攥紧了包袱系带,骨节都有些发白,她慢慢回过头去,下一刻,萧褃的脸放大在她眼前。
“裴……公子?”他扣着她的肩胛骨,挑唇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句。
裴卿卿与他四目相对,一时失语。
萧褃笑笑,接着揽着她的肩头,不容她反抗的将她带离了渡头,走向岸边一辆并辔的马车。
上车后,他亲自给她倒了盏茶,看着她道,“说罢,为何骗我?”
裴卿卿紧握着杯盏,垂下眼眸,“郡王让人盯着我,又亲自追到渡头,只是因为我骗了你?”
“自然不是。”
裴卿卿抬起头,目光清透的朝他看去,“那是为何?”
萧褃闻言哂笑了一声,然后用玉扇抵住她的下巴,“若我说,是想尝尝陆淮安女人的味道呢?”
裴卿卿变了脸色,萧褃眼底的笑意越发深,“就在这,陪我一次,我就当从没在苏州府见过你,如何?”
裴卿卿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背脊升腾而起,她双目发红,麻木而又认命的看着萧褃,“好啊!”说着,将肩上的包袱扔在桌上,便上前要解萧褃的衣裳。
萧褃用玉扇挑开她的手,嘲讽道,“你跟了陆淮安这么久,不会还不知道这种事男人不一定要宽衣解带罢?”
这话侮辱意味极浓,裴卿卿几乎掩饰不住眼底的恨意,她抬起白到透明的手指,去解肩侧的圆扣,萧轲收了扇子,慵懒的靠在垫子上,含笑看着她。
但下一刻,裴卿卿却拔下头上尖削的银簪往他脖颈刺去,萧褃容色一变,伸手去擒她的手腕,裴卿卿顺势一倒,银簪凌空翻转,转瞬间抵住萧褃的颈动脉。
“身手倒是不错。”萧褃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有几分尴尬。
裴卿卿转动手腕坐起身,眼尾泛红,目光凌厉的看着他,“你现在还想要尝尝我的味道吗?”
萧褃人在矮檐下,不得不摇头。
他以为接下来裴卿卿会跟他谈条件,但谁知,她直接点了他的哑穴,然后拎起矮几上的茶壶狠狠砸向他腰下三寸。
萧褃疼的面容扭曲,眼泪都留下来了,裴卿卿冷笑一声,这才面无表情的收起银簪,束了头发往车外走去。
驾车的侍卫看见裴卿卿下车,只当她与主子叙完话,还客气的朝她一点头。
裴卿卿余光扫了眼已经准备起航的渡船,朝侍卫弯了弯唇,“郡王说早上起得太早,想再睡会儿,你不必叫他,直接将车赶回去就是。”
“多谢公子提点。”侍卫应了一声,目送裴卿卿走向渡头,在渡船起航的那一瞬跳了上去。
萧褃倒是将裴卿卿与下属的对话听得分明,但无奈下.身实在疼得要命,根本无暇插话,直到侍卫将马车赶回城里,他才堪堪缓过来,气息微弱的朝外面吩咐了一句,“韩让,去附近的医馆。”
韩让也是这时才发现车里的主子不对劲,他心下不安,连忙驱停马车,掀开帘子问,“郡王爷,您……身子不舒服?”
萧褃看向韩让,狠狠的骂了声,“蠢货,爷的命根子都要让人给砸碎了,你还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让对方从你眼皮子底下给跑了!”
韩让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才反应过来,裴公子方才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属下这就让人将她追回来!”他想要将功补过。
萧褃摆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你先送爷去附近的医馆。”
韩让应声出去驾车。
萧褃松了松腰带,自语道,“这几年跟楼子里的姑娘厮混久了,都快忘了良家女多贞烈了,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定是被陆淮安这厮调.教偏了。”
终于赶到附近的医馆,萧赫试着起身,整个下肢疼的又是一阵抽抽,没得法子,只好让韩让抱他进了医馆。
因是下三路病症,倒是有单独的隔间,但萧轲一见面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夫就皱起眉头,“不能换个女大夫来吗?”
老大夫闻言看向韩让,他觉得床上那位脑子可能也有问题。
韩让掂量了了下主子的要求,反问老大夫,“方才大堂里不是有位年轻的女大夫?”
老大夫气的满脸通红,“你让老夫的孙女帮他看下三路的病症!!!算了,你们干脆去别处罢!”
韩让一脸尴尬的瞧向自家主子,“不如您忍忍,片刻功夫也就过去了。”
萧褃已经疼了一路,也不想再换地方,直接偏过头去,“算了,就他吧。”
韩让朝老大夫摆了个邀请的手势,“您请!”
老夫人阴着脸坐下,撩起萧褃衣摆,检查了一阵子后,道,“还有救,养上半年就差不多了。”
萧褃闻言,转回脸怒瞪向老大夫,“你确定你不是恩将仇报?”
老大夫将萧褃的横眉怒目看在眼里,替他放下衣摆,道,“贵人也可不听医嘱,后果自负便是。”
“……韩让,去拿药!”萧褃气的直喘气,但末了还是妥协了。
韩让随老大夫出去,不多时,拿了一堆的药回来,一一向萧褃道,“这是清晨涂抹的,这是夜里涂抹的,这是内服的,三碗水煎成一碗药。”微顿,他拿起一只白色的瓷瓶道,“是郡王亲自涂药,还是属下代劳?”
萧褃变了脸色,“你敢!!”
韩让将药瓶放下,“属下去外面等郡王。”话落,便朝外走去。
“回来!”在韩让差点摸到门把手的时候,萧赫开口又叫了一声。
韩让深吸了口气,转回身走到床边,正要拿起药瓶为主子上药,萧褃却握着玉扇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抽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韩让面上浮现出一抹委屈,“不是郡王叫属下回来为您上药吗?”
萧褃冷笑,“你想得美!送我去清兰那里!”
徐清兰,年方二八,原是扬州出了名的瘦马,后投了萧褃的缘,被收为妾室,上月萧褃来苏州府游玩,她是唯一一个随侍的女眷。
韩让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尴尬的垂了垂眼皮,上前抱起萧褃,顺便拎着药朝外走去。
再说裴卿卿,她上了渡船后,却没随船前往榕城,而是趁渡船在梁溪停靠时,直接下了船。
说起这事,还多亏了谢令青,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他并不是只为她准备了一份路引和户籍,而是多份,其中有一份便指向了梁溪。
这次,裴卿卿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在府衙附近租赁宅院,而是将位置选在了梁溪城的文溪书院附近。
她用了两天时间才将住的地方收拾好,仍旧是座小两进,前面一进是铺子,她打算卖些笔墨纸砚,后面则是座四合院,院里有水井,还有极为妥帖的厨房,为着方便,她已经换回了女装……
京都,在宋厉将裴卿卿案子的卷宗呈到御前那日,皇上下旨宣了陆淮安进宫。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走进御书房后,陆淮安恭敬的跪地行礼。
皇上抹了把下巴上的短须,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片刻后,终究还是绕过御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许久不见你,过来坐,我们舅甥好好的说说话。”
陆淮安被皇上引着,在御案对面坐下,皇上绕回到御案后面,将已经拟定的一份诏书交给他,“瞧瞧。”
陆淮安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诏书将裴卿卿惨死一案定为意外,另追封她为工部郎中,秩五品。
“可满意?”皇上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
陆淮安将诏书放回,冷瘦的眉眼看了回去,“皇上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皇上被他这般看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然呢,你要让整个庞国公府为她陪葬吗?淮安,你怎么就不明白,裴既白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的死是微不足道的,便是她死上一千回,也撼动不了庞国公府,如今,朕能赐她死后哀荣,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例了。”
“微臣明白!”陆淮安站起身,朝着皇上又拜了一下,“微臣替既白谢皇上恩典。”
“你能明白就好。”皇上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淮安听皇上这般问,忽然一撩袍摆,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微臣想请命驻守西北,守卫我庆朝边疆,让匈奴百年之内再不敢进犯。”
“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陆淮安道,每一个字都仿佛都掷地有声。
皇上停了片刻,斟酌着道,“那你的婚事……要不还是先成了亲,再启程去西北。”
“不必了,”陆淮安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微臣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一日,无谓再祸害旁人!”
“你决定了就好。”皇上沉吟了很久,妥协道。
“皇上若没有旁的事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皇上看了他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提道,“过两个月就是朕的生辰,届时番邦来朝,京都是要戒严,你等过了这个节骨眼再启程吧。”
“微臣遵命!”陆淮安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离开御书房后,陆淮安在外面的露台上站了许久,才打算离开。
出宫时,正好碰上大皇子萧廷,陆淮安冷淡的行了一礼,萧廷不自在的牵起一丝笑,叫了声“表哥”。
两人中间横亘着一个庞国公府,眼下倒也没有什么好说,萧廷道了声“节哀”,两人便分开了。
扈九是在宫外等着陆淮安的,看到自家将出来,他立刻迎上前去,道,“将.军与皇上说了戍守西北一事了吗?”
陆淮安看了扈九一眼,微微点头,“两个月后启程。”
扈九心中一松,答应了就好,自从裴姑娘走后,他们将.军过的实在是太压抑了,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好上一些。
跟着,两人朝澜苑的方向走去,路上,扈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开口又道,“将.军可知,庞国公夫人已经开始替庞郡主议亲了。”
陆淮安闻言,脸色忽然一沉,片刻后反问道,“可知说的是哪一家?”
扈九侧头回禀道,“回将.军的话,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子。”
陆淮安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扈九:“……”他们将.军怎么会觉得不错呢?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将.军口中的不错是什么意思。
当晚,信国公府的嫡长子便被人套了麻袋,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次日一早,信国公府就去大理寺报了案,但奇怪的是,不管大理寺的官员怎么查探,就是找不出凶手。
而信国公府的嫡长子隔三差五便会再遭一顿打,直到被揍的正主反应过来,让自己的母亲和庞国公府退了婚。
接下来,果然风平浪静起来。
经此一事,信国公夫人倒是满意了,信国公府嫡长子也满意了,但庞国公夫人却气的银牙紧咬,她也猜到可能是陆淮安搞的鬼,但是没有证据,她总不能贸然找上门去。
只好暂时忍了这口气,又替女儿相看别的亲事,但无一例外,只要有人家敢跟庞国公府接触,接下来想结亲的人家一定会出一些事情。
这么闹下去,上京之中已经没有人家敢和庞国公府结亲。
事已至此,庞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下去,索性递了帖子进宫,将这事与庞贵妃说了一遍。
庞贵妃也觉得陆淮安太过不可理喻,她好声好气的安抚了自家母亲一番,待送走庞国公夫人后,立刻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上听完庞贵妃的哭诉,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一面拍着爱妃的肩膀轻声漫语的安抚她,一面保证,“爱妃放心,庞郡主是你的幼妹,也就是朕的幼妹,朕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会亲自为她择一门好亲事的,你就放心吧。”
庞贵妃听皇上这般保证,这才止了哭泣,又与皇上说起萧廷来。
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长子,眼下听庞贵妃说起他的事来,心情自是愉悦极了。
过了有多半个时辰,才想起来要处理政务,拍了拍庞贵妃的后背,道,“你先回去吧,等朕看完这些奏折,晚上就去看去。”
“是,皇上!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庞贵妃站起身,笑语盈盈地朝外走去。
皇上看着她的背影,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请奉国将.军进宫来。”
“是,皇上!”大太监领命退下。
而澜苑,陆淮安正看着一本兵法,突然,书房的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扈九。
“有事?”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扈九问道。
扈九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回将.军的话,张公公奉皇上的圣旨,请您进宫。”
“我知道了!”陆淮安淡淡的点头,站起身,绕过桌案,朝外走去。
张公公在外面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看见陆淮安出来,他立刻上前,弓着身子行礼道,“老奴见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