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王庭和西林城间隔着一座大宛城,庞持玉身娇体贵,在城门上不过吊了半个时辰人就晕了过去,浑邪王在大帐中神色凝重的看着大宛城以东的堪舆图,将重新排兵布阵的军令传下去后,才看向副将问道,“大庆那边可有回话?”
副将用西域话道,“回禀王爷,刚才城门那边回话,庞妃体力不支已经晕了过去,但大庆那边一直没有回话。”顿顿,又请示道,“听闻庞妃乃是大庆郡主,自幼如金枝玉叶一般娇养着长大,和我们西域的女人不同,现在可要将庞妃放下来?”
“不必,”浑邪王冷冷的摆了摆手,自古以来,两国开战和亲公主就是祭天的下场,他如今能留庞持玉一条命在,已经是仁慈了。
副将应了一声,话题一转,道,“王爷认为大庆今晚会攻城吗?”
浑邪王闻言,低头看向桌上的堪舆图,算计许久后,道,“据探子回禀,大庆的兵马是呈一字长蛇状从西林城蜿蜒到大宛城下,阵前兵马并不充实,以我对陆淮安的了解,他至少要等三分之二的兵马到大宛城下,才会攻城。”
“王爷所言极是!”副将拱手称是。
这时,浑邪王放在堪舆图上的手指突然一移,指向沙河横断处道,“寅时末是将士最困倦的时候,你即刻下去点一千人,在寅时正赶到沙河,务必将所有的渡船毁掉,然后反向包抄回大宛城。”
“王爷是想来个前后夹击,让大庆先渡河的将士进退维谷,只能束手就擒?”
浑邪王点了点头,“届时我会派数支骑兵分段冲散大庆的兵马,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副将应了一声,“属下明白,王爷就等属下的好消息吧!”话落,他满脸杀气、昂首阔步的朝外走去。
浑邪王看着副将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这次,他定要让陆淮安有来无回,而大庆少了这员猛将,又先师出无名,届时他挥兵南下又有谁能阻挡。
陆淮安的军令已经传了下去,刚过子时,大宛城下的大庆将士便开始攻城。
大宛城中,浑邪王听到这消息时,顿时沉了脸,陆淮安他怎么敢!
“王爷,眼下要如何应战?”大宛城的守将恭敬的询问浑邪王,浑邪王道,“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另外派探子从南门出城追上忽烈和义甘,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提前迎战。”
“是,王爷!”守将领命应下。
大宛城下,陆淮安亲自上阵斩杀数名敌将,之后万军之中,他朝扈九伸出手,扈九立刻将一把重弓递上。
陆淮安沉着脸挽弓如月,一一射向城门上的西域兵丁,浑邪王登上城门时,正好看见陆淮安射杀第四个兵丁,他怒声训斥大宛城守将,“你们不会射回去吗?”
守将猩红了眼急道,“大庆奉国将.军陆淮安的臂力非比寻常,他站的那个距离能射到我们的人,可我们的人根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臂力,贸然尝试反而容易误伤自己人。”
浑邪王终于想起这点,他咬了咬牙,冲着身边的侍从道,“拿我的弓来!”
侍从连忙呈上,浑邪王将弓拉到紧绷的不能再紧绷,搭上箭朝陆淮安的方向射去,他憋着火用尽全力一试,箭镞倒是直逼着陆淮安而去,只是到了百步之外攻击力就不断减弱,还没到陆淮安面前就被扈九打落。
倒是他自己冲昏头脑下为了争这一口气,将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陆淮安眼下,转瞬之间,陆淮安又在蚀日神弓上搭了三支箭矢,直直的朝城楼上的浑邪王逼去。
等浑邪王发现时,想阻拦已经不及,只能一把扯过一个小兵帮他挡了两箭,余下的一箭则射穿了他的胳膊。
浑邪王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撒开手中的小兵,转身仓皇离开……
与此同时,西域的副将赶到沙河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毁了河上的渡船,却是陆淮安命人用铁索在沙河上搭起一座两丈宽的铁桥,最终一千人全被大庆将士斩于刀下,只有一个探子逃了出去,将消息禀给了浑邪王。
浑邪王此时已经包扎完伤口,听到探子的回禀,他整张脸乌青一片,却不得不沉下心窥探两军交战的后续。
如果没有沙河上的铁桥,西域王庭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如果加上铁桥,那大庆狗杂.种们渡河的速度必定会加快数倍,这样他派出去冲散大庆兵马的忽烈、义甘等人只怕也是废了。
更重要的是,大庆的势如破竹已经让大宛城的守城将士人心惶惶,他想翻盘太难了!
认清形势后,浑邪王吩咐了一声,让守将拖下去等援兵便带着侍从撤了。
次日午时前,陆淮安带兵攻入大宛城,而五六十里外的西域王庭,已经弃了王都往西南退去。
陆淮安带兵乘胜追击,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直接将西域王庭的贵族逼上臧宁高地,再往前几十里,数十丈下就是暹罗境内。
陆淮安将已经攻下的数个大城安顿好,各个城中都留了精锐驻扎,又立了法度才带着亲随回边城。
梁溪城,萧褃过了一年仍未回来,徐清兰已经临盆。
裴卿卿由银瓶陪着,在产房外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产婆无情的试探,“裴姑娘,夫人的身子骨实在是差了,身量又小,若想母子平安只怕是难得很,您给拿个主意罢,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保大还是保小。”
裴卿卿闻言,一时胸闷语塞,良久才道,“自然是保大。”
产婆应了一声,往里走去,没多久,徐清兰的丫鬟出来了,她红着眼睛冲裴卿卿道,“裴姑娘,我们姑娘想见见您。”
裴卿卿握紧了银瓶的手,微微点头后,和她一起往里走去。
产房中,空气沉闷而燥热,裴卿卿走向徐清兰,一见她金纸一般的面色和毫无生气的眼神就红了眼,“清兰,”她忍着泪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徐清兰无力的睁了睁眼睛,含着一包水微弱的向裴卿卿道,“姐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裴卿卿听她这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眼睛又酸胀了几分,与她十指相扣道,“你说。”
“产婆已经同我交代过了,我这身子骨,如今最好的情况也就只能保住一个,姐姐你能答应我,收养了这个孩子吗?”她的眼睛充满哀求,裴卿卿攥着她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气,“清兰,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徐清兰只是摇头,“姐姐还看不出来吗?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求姐姐答应我,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
裴卿卿将她眼中的死志看的分明,在她的再三哀求下只能答应下来。
之后的场面有些血腥,但徐清兰腹中的孩子总算平安降生,裴卿卿从产婆手中接过红色的襁褓,将孩子放在弥留之际的徐清兰身边,“孩子,这是你娘。”
徐清兰看了眼枕边的孩子,想伸手摸摸她,却没有任何力气,裴卿卿只得握住她的手,放在了孩子的脸上。
“姐姐,”徐清兰一瞬不瞬的看着孩子,流泪道,“记住,永远不必让孩子知道,她有我这个母亲。”
裴卿卿没有言语。
徐清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襁褓里的孩子像是知道母亲离开了自己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裴卿卿一手轻拍着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想,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她这种不负责任、冷血无情的娘亲,可也有清兰这种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的娘亲。
徐清兰的丧事处理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榕城那边,徐九思年纪已大,没有过来,只吩咐徐清煌来带走了徐清兰的骨灰。
徐清煌走的那一日,裴卿卿抱着孩子送他出门,“大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徐清煌回头看了裴卿卿怀里的孩子一眼,眼中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他妹妹的意思他明白,孩子已经给了卿卿,那就是卿卿的,纵是卿卿不介意,他们也不能踩过了界。
陆淮安在边城已经修整了整整一个月,期间皇上发了数道金牌催他班师回朝,但陆淮安却并不想回去。
至于庞持玉,在大宛城城破那日,就被她陪嫁的兵卫救走送回上京。
“将.军,皇上今日又斥下一道金牌,催您回京。”说着,他将密函呈给自家将.军,陆淮安看了一眼,便将密函扔进火盆,吩咐道,“传令下去,修整三军,三日后班师回朝。”
“是,将.军。”扈九退了下去。
没多久,斐清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朝外走去,她束了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嫩柳,将一碗陈皮鸭汤放在书桌上,音质清泠道,“将.军,您这些日子辛苦了,奴婢特意为您炖了些汤。”
“你这手艺倒是不错!”陆淮安捏起勺子,在碗中拨了拨。
斐清笑的温婉单薄,“里面放了不少药材,都是强身健体的,还有新鲜的沙姜……”
“三军将士也都辛苦了,你便去火头营多炖上几锅罢,务必替本官惠及所有将士。”陆淮安话锋忽然一转,看着他肃然道。
斐清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淮安低下头,剑眉微蹙,“你不愿意?”
“不是,”斐清下意识的摇头,还欲说些什么,陆淮安却打断了她,“那就去吧,本官还有公务,回头再与你叙话。”
斐清福了下身,坚强的转身朝外走去。
之后一连三日,斐清都待在火头营,她为了煮汤,不小心切到了手,搅汤的那只胳膊都快要废掉,因为看火,脸上更是被烤的又干又燥,一片通红。
其他火头兵就像没有看到一般,只潜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着容貌有损,班师回朝路上,一连数日她都没敢见陆淮安,就连陆淮安名人请她,她也全推了回去。
八月,陆淮安才带兵回到京都。
刚进城,便有个面生的公公迎上他道,“皇上有旨,陆将.军舟车劳顿,今日不必进宫述职,在府上好好休养便是。”
陆淮安颔首应下,待公公离开后,却是微微皱了眉,一旁的扈九也道,“这次班师回朝,皇上待将.军的态度似乎有古怪。”
陆淮安沉了沉眼,这便是他不愿意再回京的缘故。
他与皇上的关系在裴卿卿死后就变了味道,他对他的信任自然也大打折扣,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削他的兵权了。
他倒是不在意兵权,可却容不得庞国公府屹立不倒。
“回澜院!”很久后,陆淮安开口吩咐了扈九一声,跟着一夹马腹,如箭一般奔驰出去。
回到澜苑后,陆淮安便闭门谢客,只有斐清能入内伺候。
又过了半个月,皇上才想起见他,是在大朝会上。
陆淮安是踩着点到的,他刚入列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就到了,舅甥两一年多未见,四目相对时,眼底皆不剩多余的感情。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随着张公公一声唱和,大朝会正式开始。
最先出列的是左都御史,他以陆淮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参陆淮安用心不良,图谋不轨,随后其他人纷纷附和。
皇上等到所有人都参完了,才故作为难的看向陆淮安,“奉国将.军,你可有什么话说?”
陆淮安拱手道,“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还请皇上勿听小人谗言,月前一直按兵不发,实是怕西域浑邪王再卷土重来,另,微臣身体也有稍许不适。”
“奉国将.军这话是在强词夺理,谁不知道西域王庭的贵族包括浑邪王已经被你逼上宁藏高地,他们岂敢卷土重来,至于身体不适,难道不应皇上一声令下,你只要没战死,匍匐着都要爬回京吗?”
“左都御史所言正是。”
“臣附议!”
陆淮安沉了沉脸,拱手向皇上道,“左都御史所言,皇上也赞同吗?”
“这倒不必。”皇上摆了摆手,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延误皇命,到底是不占理,即日起便……降为礼部侍郎罢,你可有异议?”
陆淮安沉默看向皇上,就在皇上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用力的一甩袍摆,单膝跪倒在地,道,“微臣领罚。”
皇上松了口气,随后,他看了陆淮安片刻,又道,“不过你此番出征,到底将西域王庭击退百里,便另外再赏赐黄金百两。”
“谢主隆恩!”陆淮安再次谢恩。
皇上收回目光,看向其他人,“众位爱卿还有旁的事情要禀报吗?”
他话音刚落,吏部侍郎就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如今陆侍郎既已卸任西北军,那合该再派一位武官前往西北坐镇。”
皇上闻言,目光沉了沉,“那不知唐爱卿有何建议?”
吏部侍郎侧头看了眼站在武官第二排的庞威,高声道,“回皇上,臣举荐五城兵马司庞副使。”
“你们以为呢?”面上面上不动声色,但是龙袍下的手却紧紧的扣住了膝盖。
其他人闻言,有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附和,“臣附议!”
另外三分之一不是有一小部分是皇上的心腹,即纯臣,另一大部分则是东宫党。
“既如此,那朕就封庞副使为武威将.军,一个月后前往西北,掌西北军。”
“谢皇上!”庞威闻言,立刻出列,向皇上谢恩。
之后,大朝会便散了。
陆淮安在皇上走后,一甩袍子便朝外走去。
众官员看着他离开,才纷纷赶向庞威道谢,庞威到底年前,面上一派喜气洋洋,还应了诸位官员的邀约,来日大办一场宴席。
等他回府后,在前院院子里看到父亲庞国公阴沉的脸色,才发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他不自觉的压平了嘴角,朝父亲走去,躬身道,“父亲,您站在这里,是等我吗?”
“你跟我过来!”庞国公转身先朝书房走去,庞威连忙跟上。
庞国公一进书房,就一脚踹在独子的膝盖上,狠声道,“我庞进武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般蠢不可及的儿子。”
庞威疼的眼泪花都飚出来了,他回想了下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好一会儿才道,“父亲可是觉得我们犯了皇上的忌讳?庞国公府的权势太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顿顿,又道,“那儿子现在就进宫向皇上请辞?”
庞国公垂目,锐芒四射的扫向他,“已经迟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就在这里跪着反省,其他事我会想办法的。”话落,便朝外走去。
而另一边,澜苑,扈九进了书房,笑容满满的朝陆淮安道,“将.军猜的不错,只要庞国公不在大朝会上,那庞威就跟个傻子似的,看见肥肉就一口叼住,也不管有毒还是没有毒。”
陆淮安冷着眼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扈九是知道自家将.军的安排的,若是不出意外,庞国公府上下都休想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