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的那一声尖叫太过惨烈,裴卿卿沉着脸用力的推开了房门,月光泻入,最先撞入她眼帘的是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刀的文娘,看到裴卿卿和扈九闯入,她呼吸微弱地说道,“姑娘,救、救我!”
裴卿卿飞快的上前替文娘点穴止血,扈九则顺着大开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追查英欢和歹人的行踪。
“你且忍忍,”裴卿卿看着文娘煞白的面容,安抚了她一声,起身去旁边的博古架上翻药箱,找到止血药后,她赶到文娘的身边,想要为她涂上,这时文娘的唇色却慢慢乌青起来,裴卿卿攥着药瓶僵在那里,等到意识到刀上有毒后,她想起身去拿解毒丸,但意识已经恍惚的文娘却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瞳孔睁的极大,一滴泪缓缓溢出,她瞪着她,艰难的说道,“姑娘,奴婢不想死,不想死……”
裴卿卿是知道文娘家中有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儿的,她回握她的手,紧咬了下齿关,凝重而又迅疾道,“文娘,你不会死的,你稍等我片刻,我去给你拿解毒丸。”话落,她强行挣开了她的钳制,朝药箱冲去。
她在一堆药瓶中飞快的翻着,好容易找到解毒丸,急忙回到文娘身边时,却发现她眼中已经没了焦距,她伸手去摸她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任何生机。
裴卿卿握着解毒丸,慢慢的红了眼眶,良久过后,她伸手帮文娘合上眼睛,又朝昏倒在矮榻上的慧娘走去,并指在她胸前点了两下。
慧娘幽幽转醒,有裴卿卿挡着,她并未看见文娘的尸体,只是揉了揉后颈,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惊恐道,“姑娘,小姐她还好吧?”
裴卿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锐利的问道,“在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慧娘打量着裴卿卿的脸色,也猜到了情势的严重,放下揉捏后颈的手,十指攥在一起,道,“回姑娘的话,昨日您走后没多久,奴婢就和文娘一起洗洗睡下了,许是因为白日赶了太久的路,奴婢这一觉睡的很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房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奴婢原是没当回事的,可那人经过软榻边时,却不小心踢翻了奴婢无意放在榻前的痰盂……”
“这般大的动静,奴婢彻底被惊醒,下意识的坐起身,然后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旋身朝奴婢打来,之后的事奴婢便不知道了。”
裴卿卿听完慧娘的话,淡淡的“嗯”了一声,等她起身时,只见扈三静静的站在房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扈三恭敬的行了一礼,“裴姑娘!”
裴卿卿朝他走去,皱着眉道,“有贼人夜闯落梅小院,劫走了英欢,你即刻去找住持,请他派寺内僧人帮忙寻找,另外,再派人回城报官。”
扈三拱手行了一礼,“属下领命!”随后又问,“将.军和扈九去追贼人了吗?”
裴卿卿眼尾带着一抹红,冷淡的看了扈三一眼,“扈九去了。”至于陆淮安,谁知道他在哪里。
扈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领命离去。
裴卿卿则返身回了东屋,她将目光落在已经看到文娘尸体,被吓得满脸呆滞的慧娘身上。
“若是觉得害怕,你可自行下山去。”裴卿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慧娘仍陷惊恐中,她瞪大眼睛,不停的发抖,好一会儿,才朝裴卿卿看去,声音哆嗦道,“姑娘,文娘她向来与人为善,最是热心周到,到底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她下此毒手!”
裴卿卿在慧娘说话的间隙,已经将东屋查看了一遍,贼人十分仔细,除了踢翻慧娘榻前痰盂这个意外,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此时听到慧娘询问,她紧紧的皱起眉头,道,“贼人的目标不是文娘,是英欢。”
“可小姐她那么小,她会得罪谁呢?”慧娘喃喃自语。
裴卿卿没再开口,而是陷入沉思,如果是冲她而来,托陆淮安的福,她在京都这些年,连外人都很少接触,更何况是结仇,能恨她到这个地步的基本上除了庞氏就是长公主,如今情况未明,她也不能笃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但如果是冲陆淮安而来,那就不好说了。
思量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披着一身寒气回来的陆淮安,他看到屋中文娘的尸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接着快步朝裴卿卿走来,沉着脸道,“什么人做的,英欢呢?”
裴卿卿回身看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将当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轻轻的拍了拍裴卿卿的后背,将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身上,又伺候她穿了鞋,起身后,安抚她道,“别太担心,贼人既然将英欢带走,而不是就地动手,想必应该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那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可看到他冷静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刺道,“她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自然不担心。”
陆淮安迎着裴卿卿冷漠疏离的目光,微微压了下眼皮,紧握着她的胳膊,道,“可她是你的孩子。”言下之意,她的孩子,就是他的。
裴卿卿没有再言语,她只是瞧着他不顺眼,心中又窝着一团火想要发泄,并不是真的察觉不到他的爱屋及乌。
“抱歉,”良久后,她忽然开口,低低的说了一声。
陆淮安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拥着。
扈九是在一刻钟后回来的,裴卿卿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跟着挣脱了陆淮安,走向他道,“你可有追上贼人?”
扈九垂眸道,“回裴姑娘的话,无极寺后山岔路复杂,贼人瞧着对这处极为熟悉,属下惭愧,追丢了。”
裴卿卿扶额,“我知道了,有劳。”
她话落,昨日接应他们一行人的必应陪着一个身穿紫金袈裟的老僧赶了过来,入内后,两人先看着文娘的尸首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老僧开口,朝着陆淮安道,“将.军,寺中弟子已经全部集合完,是直接命他们入后山找寻令千金吗?”
陆淮安朝着老僧点了点头,“多谢住持援手,我这属下约莫方才刚追踪贼人回来,就由他带着诸位师父再入一次后山罢。”
“也好。”住持点了点头。
扈九行礼,随着住持和必应师父离开。
裴卿卿看着众人都离开,也想拔腿跟上,但下一刻,却被陆淮安阻止,“你已经让人去刑部报官,宋厉应该会第一时间上山,届时我们随他一起将现场再勘查一遍。”
裴卿卿想到宋厉的手段,微微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贼人未必愿意宋推官查出真相,恐会派人阻扰,还请大人多派几个人护住宋推官。”
陆淮安点了点头。
裴卿卿没再言语。
宋厉是接到飞鸽传书后,策马赶到的,此时距离事发不过一个半时辰的功夫,他身着朱红色的官袍,匆匆赶到落梅小院,还未行礼,就被陆淮安虚扶了一把,“宋推官不用拘礼,先做事罢!”
宋厉吹了一路的寒风,原本就似寒玉一般的面容此时更是无一丝血色,衣衫也空荡的厉害,裴卿卿默默倒了杯热茶给他,宋厉接过,一饮而下后,道了声,“多谢裴令使。”
裴卿卿眼含希冀的看着宋厉,“英欢的事,偏劳大人了。”
宋厉微冷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反问道,“这里就是事发现场?”
裴卿卿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大概是寅时五刻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意识到那是文娘的声音,我立刻下床跑了过来,可等我推开门后,文娘她已经倒在血泊里,窗户大开着,英欢已经被人劫持走。”
“当时,文娘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帮她点了穴道止血,想救她,只是没想到,那把刀上是淬了毒的,最终她还是死在我的面前,同一时间,扈九他跳窗追向了贼人,但无极寺后山的岔路太过复杂,他追了一路,还是追丢了。”
她说完,宋厉又朝坐在榻上的慧娘和她脚底的痰盂看去,“这位娘子呢,她昨夜也是住在东屋?”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看着慧娘惶恐地模样,替她将撞见贼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宋厉听完后,再次看向慧娘,“这只痰盂,是你临时起意放在榻前的?”
迎着宋厉冷肃的目光,慧娘点了点头,呐呐道,“是,山上的气温比京都低了些许,奴婢昨日吹了些风,有些咳嗽,就寝前便将痰盂放在了榻前。”
宋厉又问了一遍,“是你睡之前,突然挪过来的?”
慧娘不明所以的点头。
裴卿卿思索着宋厉的话,反问他道,“宋推官的意思是,贼人在动手之前,很有可能在落梅小院里踩过点?”
宋厉将目光移向裴卿卿,单手负在身后道,“倒也不一定是洛梅小院,若是本官没记错,无极寺的僧寮都是同样的布局。”
“不错!”陆淮安点头认可,他昨夜被裴卿卿逼问的落荒而逃后,便去了远一些的春英小院,内里的布置和落梅小院的确如出一辙。
宋厉确认后,侧首吩咐身后的周元,“吩咐人去查查最近这两个月来留宿无极寺僧寮的名单。”
“是,大人!”周元领命退下,出去吩咐随行的刑部衙役。
周元走后,宋厉又细细的盘问了慧娘许久,包括裴卿卿替她叙述的一些细节,末了,定论道,“照这位娘子的说法,贼人原是无害人之意的,他只想抢走孩子。”
一听对方是想抢走孩子,裴卿卿立刻想到了萧褃,她朝陆淮安看去,不安的问道,“大人知道安郡王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吗?”
陆淮安摇头,“他的行踪,我没有过问的必要。”
宋厉听两人说起萧褃,眉眼深了深,若是旁人的案子,他自然是只讲证据,环环相扣,推导出幕后真凶,可事关陆淮安和裴卿卿,其他特殊的法子倒也用得。
这般想着,他屏退外人,看向两人,询问道,“安郡王和英欢有关系吗?”
裴卿卿想了想,将徐清兰和萧褃的事情娓娓道来,她说罢,陆淮安又补充了萧褃和庞持玉的事情。
宋厉听罢,眸光闪了闪,面色微沉道,“这么说,萧褃和庞持玉加起来,两人的动机是最大的?”
陆淮安和裴卿卿对视一眼,道,“我这就让人去查萧褃和庞持玉的行踪。”话落,他唤了扈三进来,仔细吩咐了一遍,扈三很快领命离开去传话。
宋厉看了眼开着的窗户,三步并两步的撑身挑了过去,落地后,回头看向裴卿卿和陆淮安,“不打算去后山看看吗?”
裴卿卿和陆淮安忙跟了上去,三人一行由宋厉为首往后山赶去。
三人越走越深,宋厉的脚步也越走越慢,终于,走到一片荆棘丛时,他停了下来,然后一撩袍摆蹲下身,从一丛刺槐枯枝上取一小块衣料。
“这是蜀锦,”宋厉看了片刻后,眼底射出一抹精光,徐徐说道。
“是贼人留下的?”裴卿卿反问。
宋厉点了点头,“应该是。”
“还要往前走吗?”停了片刻后,陆淮安看着前面茫茫的山脉问道。
宋厉回身道,“不必,我们先回去查查这蜀锦。”
裴卿卿和陆淮安都没有说话,三人又往落梅小院的方向走去,到了落梅小院,宋厉将手中的蜀锦交给扈三,“让斥候多找几个城中有名的绣娘去辨认这片衣料,接着再去查这批衣料都落入了谁家。。”扈三领命,将消息递了出去。
“现在要等衣料的消息吗?”裴卿卿眼看着一整日就要过去,眉目之间的焦灼之色根本遮掩不住。
“现在,去山脉的另一侧,”他一面朝外走,一面与跟上来的裴卿卿和陆淮安解释道,“听扈九的意思,贼人对于无极寺后山的山脉是极为了解的,那除了贼人对这片山脉极为了解,还有谁会对这片山脉更了解呢?”
“猎户!”裴卿卿和陆淮安同时道。
宋厉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片山脉另一侧以打猎为生的猎户。”
一行人下了山,便策马直奔山脉的另一侧,这片山脉并不小,从东到西,一行人策马走了整整半夜,到寅时左右才赶到。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的小脸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从袖中取出一片肉干连同水囊一起递给她道,“吃点吧,别到时候英欢找到了,你却病倒了,文娘已经不在,你想想到时候谁照顾她。”
“我知道了。”裴卿卿点点头,然后接过肉干和水囊,一面味同嚼蜡的吃着,一面朝山上走去,宋厉特意派了另一队人找这片山脉所属的衙门去查山中猎户的户籍和地址,如此倒是方便他们找人。
这片山脉中,一共住着七位猎户,陆淮安手下的斥候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所有的猎户都集中在一起。
猎户虽然靠打猎为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们却认得宋厉身上的这身官袍,以及陆淮安和他身后斥候身上的杀伐之气,一时之间,倒都不敢置喙什么。
几人对了半天的眼神,最后由一个年纪最大的猎户先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大人将我们这些猎户召集起来,所为何事?”
宋厉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为首的猎户道,“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宋厉却没有立刻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是道,“不急,问之前我们总得先把规矩说清楚了。稍后我会一个一个的询问你们,若是有谁和其他人的答案不一样,那可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杀头,都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了。”七个猎户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点头应道。
宋厉朝陆淮安身后的斥候使了个眼色,下一刻,立刻出来六个斥候,将其中的六个猎户拖了出去,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猎户。
那猎户见自己的伙伴被拖了出去,脸色立刻便的惨白,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厉一行人,颤声问道,“不知大人想问什么,小的一定不敢隐瞒。”
“最近一个月内,可有人跟你打听过这片山脉的羊肠小道?”宋厉又晾了对方片刻,才轻声问道。
猎户没想到宋厉问的是这个问题,立刻垂下头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说!”宋厉用力的拍了下面前的桌子,顿了顿,又厉声反问,“还是说你不想要命了!”
年轻的猎户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下子软了腿脚,道,“小的惶恐,大人问的问题,小人实话实说就是了。”接着,他将半个月前有人向他打听这片山脉小路和山洞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后又道,“对方还给了我一包银子,就在我的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