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卿靠着石壁的背脊冰凉一片,但她的心比身体还要更冷几分,仿佛泡在了腊月里的冰窟里一般。
更可怕的是,庞国公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他伸出细长如鹰爪一般的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沙哑又冰冷的威胁,“听话,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裴卿卿被他寒气森森的手指触碰到的那一霎,眼中迸发出一股怒火,猛地一侧头,呕吐起来。
庞国公见她竟然如此恶心自己,反手就是一巴掌,不留余力的甩在她的脸上,“贱人,和你娘一样下贱。”
裴卿卿被他一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紧紧的咬着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抹去嘴角的血迹,望向他,“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千刀万剐。”
庞国公察觉到裴卿卿对他刻骨的恨意,愣了片刻后,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说呢?”事已至此,裴卿卿也不想再装下去了,她一瞬不瞬的回望着他,字字道,“今日你不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一定会后悔。”
庞国公盯着她,忽然笑出来来,“你激将我?”
裴卿卿抿唇不语。
庞国公再次朝她伸出手,裴卿卿偏头躲过后,厌恶道,“曲云当初是怀着身孕离开你的,你知道吗?”
庞国公没想到裴卿卿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的脸上有片刻的震惊,不过很快又敛了起来,冷笑道,“不过只是一个玩.物,又不会留下子嗣,这些不重要。”
“畜生,”裴卿卿鄙夷而又愤怒的叱骂。
庞国公不以为耻,反而兴奋起来,“那你知道畜生是怎么繁衍的吗?”
裴卿卿:“……”她冷着脸侧过头去,她的确不知道畜生是怎么繁衍的,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人已经是畜生不如的东西繁衍来的。
“这就羞了?”庞国公见裴卿卿不敢与他对视,眼底的暗光越发浓烈……
金水巷子外,陆淮安亲自带人在附近勘查了一遍,无果后,让人将英欢接回了澜苑,才带着扈九去了刑部衙门。
他赶到推官公房后,直接看向桌案后眉头紧皱的宋厉,问道,“你这里可有查到什么?”
宋厉与陆淮安对视了一眼,请他坐下后,将自己查到的线索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道,“你是想从马大友的妻子入手?”
宋厉点了点头。
陆淮安沉思片刻后,道,“这样太慢了。”
“那你想怎么样?”
陆淮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这样吧,我给你一队人,你调遣他们去查马大友的妻子,余下的人,跟我去查庞国公府的产业。”
“你这样是大海捞针。”
“那又如何?”陆淮安反问。
宋厉无言以对。
陆淮安在离开前,对着宋厉,低低的又答了一句,“这些年,她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宋厉明白陆淮安的意思,庞国公府的人,包括庞持玉,没有一个是善茬,裴卿卿要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好一点的,可能只是酷刑加身,若是差一些,可能她这辈子就毁了。
这般想着,他将陆淮安给他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查马大友的妻子。
而陆淮安那边,扈三已经将庞国公府现在仅剩的产业全部搜集出来,标注在地图之上,陆淮安只扫了一眼,便吩咐道,“每队十个人,将这些产业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
扈三领命退下。
陆淮安盯着地图上的产业又看了一遍,手指在划过城北附近时,他脑中突然想起庞国公和曲云的过往,会不会……掳走裴卿卿的就是庞国公。
庞氏一族毕竟远在漠北,庞国公夫人年迈又体弱,庞国公世子庞威也不是能奔驰千里复仇的性子,眼下能潜进京掳人的,也只有庞国公了。
打着这个主意,他亲自带了一队人往城北赶去,同时又让人去请了谢令青,他对密室的天赋能最快速度帮她找到城北别庄的密室。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赶到北庄,谢令青不善骑马,晚了有两刻钟,他到的时候,陆淮安已经带人将整个城北别庄都包围起来了。
“跟我进去!”陆淮安看了谢令青一眼,冷声吩咐。
谢令青哪里敢拒绝,当即软着腿跟着他往里走去。
陆淮安脚下生风,目不斜视的冲谢令青道,“我要你将别庄内所有的密室都找到,有问题吗?”
谢令青被他的威严压迫,磕磕绊绊道,“没、没问题。”
城北别庄也是分为两路的,进了里门后,陆淮安正要和谢令青兵分两头,这时,谢令青忽然快步朝前跑去,他一把按在青石影壁的一处浮雕上,下一刻,不远处的假山石上突然浮起一道石门。
陆淮安:“找你倒还真是对了!”他毫不犹豫的往假山石疾奔而去。
谢令青红着脸跟上,正要跨过园子里的花草,却见陆淮安转头道,“你在外面守着就是,不用跟上来。”
谢令青知道陆淮安是担心他有危险,但能让他这般失态的人他用鼻子想都知道是裴卿卿,想到这位媒人,他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石门后,是长长的台阶,一直有几十阶,之下则是一排排的石室,陆淮安一间一间的找过去,到第九间时,他看到被捆绑在柱子上的裴霜霜。
裴霜霜听到脚步声,也朝陆淮安看来,她大声叫着,“将.军救我!”语音里明显带了哭腔。
陆淮安却没有听她的直接走进去救人,而是反问道,“裴卿卿呢?”
裴霜霜含着泪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就被绑在这里了,”顿了顿,她又激动的问,“将.军刚才问我姐姐呢,可是姐姐也失踪了?”
陆淮安“嗯”了一声。
裴霜霜立刻道,“那将.军快去找姐姐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好,”陆淮安答应一声,就继续朝前走去。
接着甬道中昏暗的灯火,他很快就找到了最后一见密室,也只有这间密室是紧闭着的。
陆淮安能感觉到,裴卿卿就在里面,至此,他已经想不起让谢令青.帮忙寻找密室的入口了,而是将所有的内力运在两掌之间,朝石门退去。
下一刻,只听一阵爆裂声,石门直接碎裂开来,陆淮安用力的拂过眼前烟尘,朝里看去,只见石室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根碎裂的玉簪子,带着一抹鲜血,躺在地上。
陆淮安飞快入内,将玉簪在握在手中。
簪子上的鲜血还未凝固,并带着淡淡的体温,明显才被扔下没多久。
“将.军,这座密室中一定还有别的出口,”随后赶过来的谢令青一面跟陆淮安说着,一面在密室中查探起来。
片刻后,他指着一片地砖冲陆淮安道,“请将.军用内力将这块砖打开。”
陆淮安既然请了谢令青.帮忙,自然就是信任他的,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忽然运掌,打在地砖上。
地砖之下,果然有一处通道,谢令青激动道,“就是这里,我们快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陆淮安摆手,他转身直接朝密室外走去。
谢令青抠了抠额头,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将.军为什么不下去,裴姑娘明显就在下面的甬道里!”
陆淮安脚下的步子未停,面无表情的解释,“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谢令青“哦”了一声,接着,想到自己方才的态度并不太好,他又补了一句,“将.军真是神机妙算。”
陆淮安没有言语,他出了密室后,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救密室里的裴霜霜,就策马往庞国公府管家亲眷在城北的一处别庄赶去。
谢令青.帮人帮到底,自然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赶到东吴农庄后,陆淮安先是让人将农庄全包围了起来,然后带着谢令青和扈九往里走去。
“去找密室出口。”陆淮安看向谢令青吩咐了一句。
谢令青皱眉,“将.军不是说自己知道密室出口吗?”
陆淮安被他噎了一下,冷着脸解释,“出口就在这座农庄里,有问题吗?”
谢令青忙讪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顿顿,又问,“有着农庄的地图吗?”
陆淮安从袖中取出地图,扔给了他。
谢令青简单看了一遍后,抬起头道,“这座农庄的后面就是金沙河渡头。”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走吧!”
谢令青跟在陆淮安的身后,几人刚走到农庄后面,就看见庞国公从一口井里被人托了出来。
“将.军。”扈九侧头,怒意腾腾的低语了一句,“可要属下上去将人抓住?”
“不必。”陆淮安摆手,说话间,两个黑衣人从井里跃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拎着裴卿卿。
陆淮安看到裴卿卿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后,瞳孔骤然紧缩,不过他并未现身,而是带着扈九又往后退了两步,道,“让人放出消息,城北别庄的密道塌陷,我和谢公子死在当场。”
“……是,将.军。”扈九听完陆淮安的吩咐,迟疑了片刻才答应。
很快,他就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另一边,庞国公大人突出重围后,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带着裴卿卿往渡头赶去。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看着庞国公带人远远的离开,谢令青担心的问道。
陆淮安道,“现在应该是他们最放松的时候,你跟上去,在船上的淡水里下些软筋散。”
“将.军是想尽最大可能保全裴姑娘?”谢令青立刻猜透了陆淮安的心思。
陆淮安微微点了点头,“嗯。”
在庞国公刚从井里出来时,他的确可以带人将其截住,但那样裴卿卿很有可能会受到连累,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随后,他将软筋散给了谢令青,又叮嘱了一声会让人保护他,才目送他离开。
谢令青直接以商户的身份上了渡船,他找着机会后,将所有的软筋散都下在了船上的淡水里,为了防止漏掉庞国公身边的几个暗卫,他甚至在船家送去给庞国公几人的茶里也下了一整包药。
庞国公包下的包厢里,几人倒是不疑有他,接过茶水就一饮而尽。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其中一个高瘦的暗卫,也是暗卫首领,他皱着眉掏出匕首,直接扎在自己的腿上,“主子,这茶有问题。”
庞国公怔住,很快,他便清楚的意识到,这茶真的有问题,“先带我离开。”他吩咐暗卫。
暗卫答应了一声,他咬着牙起身,取过一卷麻绳,将庞国公绑在自己的身上,借着船体的遮挡,跳了进去,往水面上最近的一艘画舫游去。
被留在包厢的暗卫已经神志不清起来,他学着他大哥的样子,也拔出匕首往自己腿上扎了一刀,然后踉踉跄跄的朝裴卿卿走去,欲要解开她的衣裳。
这是主子临走之前吩咐的最后一件事,让这个女人不清白的死去。
但就在他摸到裴卿卿腰带的那一瞬,裴卿卿忽然睁开眼睛,握着手中只剩一点尖端的发簪朝暗卫脖子上划去。
若是平时,安慰定然能躲过,但现在药性上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尖利的断簪朝他脖颈划来,意识弥散之际,他看到女子满脸鲜血,容颜苍白而妖冶,如地狱里的祸水修罗一般。
裴卿卿将试图侵犯她的暗卫解决后,她微微喘了口气,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踉跄着朝外走去。
谁想刚打开门,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谢公子?”她嗓音沙哑的叫了一声。
谢令青被裴卿卿吓了一跳,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认出来,眼前这个满脸鲜血的女子就是他和夫人的媒人裴姑娘。
他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忙扶了一把,问道,“你现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谢令青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包厢,然后按着和陆淮安约定好的,放了一枚信号弹。
不多时,陆淮安便带人上了船,赶到谢令青的包厢后,裴卿卿只来得及和他对视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陆淮安在她跌倒在地上前将她揽在怀中,看着她凌乱的发丝,满脸的鲜血和通红的巴掌印,他的心缩着一团。
扈九极有眼色的打了一盆水回来,放在床边的架子上,冲自家将.军道,“将.军,您帮裴姑娘擦擦脸吧,让她好好的睡一觉。”
陆淮安“嗯”了一声,从圆凳上.将裴卿卿抱了起来,安置在床榻上。
他又看了她片刻,才侧过头仔细的拧了温帕子,将她脸上的血渍和污浊一点一点的擦去。
扈九见铜盆里的温水红了,又去换了一盆。
陆淮安帮裴卿卿擦完脸,又替她上了消肿的药膏。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陪了她许久,确定她不会中途醒来,才起身朝外走去。
“可有追捕到庞国公几人?”在庞国公滞留过的包厢站定后,他询问扈三。
扈三沉着脸道,“回将.军的话,庞国公身边不止有那两个暗卫,还有一行暗卫在附近接应,属下惭愧,并未截住他们。”
“继续追查!”陆淮安语气极重的吩咐了一声。
扈三领命应下。
陆淮安看他离开后,又回来裴卿卿所在的包厢,她还没有醒过来,但天色已经晚了。
他想了想,索性将她抱了起来,回了金水巷子。
金水巷子眼下只有银瓶、厨娘和阍者在,看到陆淮安抱着裴卿卿进来,都红着眼睛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银瓶。
陆淮安将裴卿卿安置在床榻上,想了想,也除了外衣,脱了靴子在她身边躺下,他安静而又心疼的看着她的面容,不知过去多久,呼吸也渐渐绵长起来。
裴卿卿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陆淮安的俊脸。
她抿了抿唇,心里极不是滋味,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恩人不错,可他更是带给她无数伤害的人。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做他的妻子,陪他终老。
“醒了?”察觉到枕边人复杂的目光,陆淮安缓了片刻才睁开眼睛,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问了一声。
裴卿卿与他对视,轻轻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昨日的事,多谢大人援手。”
“和我,你不必道谢,”陆淮安抬起手,摸了摸裴卿卿的发心,裴卿卿眼皮微微颤抖了下,没有闪躲。
陆淮安松了口气,下一刻,裴卿卿却笃定的看着他道,“大人,你救过我的命,有些事我不想骗你,与你虚与委蛇……与你相守白头,我真的做不到。”
陆淮安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顿时变了脸色,他轻轻压了压眼皮,看着她有些干裂的红唇,道,“不是说,过一段时间再给我答复,卿卿,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也许再等等,你会改变主意呢。”
裴卿卿因为陆淮安的执迷不悟,微微叹了口气,她沉默片刻,索性转了个换题,“对了,大人,霜霜她可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