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扈十七带人将置办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将铺子里的小厮都送走,才过来东边的偏房请两人出去。
宋厉先放下手中兵书,语气有些低沉的朝裴卿卿道,“走吧。”
裴卿卿“嗯”了一声,随他朝外走去。
扈十七侯在外面,看见房门打开,他立刻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让人送的酒菜到了,您二位是现在用吗?”
裴卿卿朝宋厉看去,宋厉蹙了蹙眉,“我还不饿,”话落,他又看了裴卿卿一眼,“我今晚住那间。”
裴卿卿想了想,道,“我和麻姑住正房,宋推官您和十七住西边的偏房可行?”
宋厉微不可查的扫了眼方才待过的偏房,应了一声便朝西边的偏房走去。
“姑娘……”宋厉走后,扈十七有些为难的看着裴卿卿叫了一声。
裴卿卿道,“我也不甚饥饿,你将酒菜留出一半给宋推官,剩下的和麻姑分食了吧。”
“是,姑娘。”扈十七答应,又拱了下手,转身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走远,回身往正房走去,洗漱过后,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闭着眼睛,一时想起幼时爹娘还在身边的种种,一时又想起远在京都的英欢和陆淮安。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陆淮安根本不在京都,而是启程去了铜陵。
不错,在金水巷子外,陆淮安遭遇的刺杀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所为的是能有个从京都脱身的机会,他想亲自替裴卿卿将庞进武抓捕归案。
铜陵距离京都有六百多里的距离,连夜策马,清晨的时候就赶到了。
因着是隐瞒身份出来的,陆淮安并未住在驿站,而是以镖局东家的身份在城中赁了一间院子。
“可追查到庞进武的行踪?”有些逼仄的书房中,易过容的陆淮安询问扈三,扈三拱手道,“回主子,已经有些眉目了,庞进武应该是藏身在铜陵江上的一处渡船中,只是哪一艘还不确定。”
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锐利,“再去探。”
扈三转身欲走,陆淮安念及庞进武的喜好,突然开口又补了一句,“可试着从他身边的其他人查起。”
“主子的意思是?”扈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陆淮安道,“他喜欢年有一些的女孩儿,豆蔻年华左右。”
“属下明白了。”扈三凝了面色,朝外退去。
陆淮安低了头,轻轻的摩挲着腰上悬挂着的同心佩,此番,他一定会将庞进武给她带回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她得偿所愿。
此刻,庞进武的确在铜陵江上的一艘渡船里,渡船今夜就会前往申州,到时他可从申州借道,直取漠河。
包厢中,两人戴了面纱的少女跽坐在毯子上,服侍面容惨白而沉肃的男子喝酒。
男子饮下好几盏后,才看向面前的一对姐妹花,冷声冲两人道,“以后你们两一个叫云儿,一个叫卿儿。”
“是,主人!”两个少女弱不禁风你的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扈三从外面回到小院,他一进书房,不等陆淮安开口,便先一步拱手道,“主子,查到庞进武的行踪了,他果然在铜陵江上的一艘渡船里,身边带了两个少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渡船是今夜起航,途经凉州、吕州、沙州,最后到申州,属下以为,庞进武是想从申州取道,往漠河而去。”
陆淮安肃着脸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可知他身边有多少人?”
扈三摇头,“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敢试探。”
陆淮安沉吟片刻后,道,“让所有人整装待发,今夜务必将整艘渡船拿下,庞进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主子。”扈三朝外退去。
此时时间已经极为紧迫,陆淮安在扈三离开后,想了想,往铜陵成最大的商户沈家行去,庞进武所坐的正是沈家的渡船。
半个时辰后,铜陵码头。
眼看着,渡船就要起航,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渡船管事闻言,连忙赶了出去,却见一个身着锦缎,头戴金冠的公子带着一众下人朝他走来。
“大公子,您这是?”来人正是沈家的大公子沈从荣,管事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沈从荣道,“刚接到秋容的信,她一怒之下与妹夫和离了,我要带人去吕州为她讨回公道!”
沈秋容正是沈从荣的嫡亲妹妹,管事一听,立刻皱起眉头,“三小姐跟姑爷和离了?”
沈从荣烦躁的应了一声,然后道,“你现在立刻赶一些人下去,我要带人去吕州。”
管事脸色难看极了,“可客人们都已经付了银钱了,也都上船了,贸然毁约只怕会影响沈家的生意。要不大公子您坐明早的船去吕州?”
“我妹妹和离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让我等?”沈从荣抬起脚就朝管事踹去,瞪着他道,“耽搁也是耽搁我沈家的生意,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快去将人赶下去。”
“是,大公子!”管事被狠狠的踹了一脚,也算看出来自家公子的决心了,他白着脸应了一声,就去做事了。
沈从荣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过来,翘着腿看着已经上了船的客人骂骂咧咧的离开。
一开始他还饶有兴致的跟对方对骂,到了后面,也是倦了,干脆让身边的小厮开始撒钱,凭着沈家金号的大额金票,之后倒是没有客人再骂骂咧咧,甚至还谢起他来。
沈从荣哼了一声,骂了声“滚”。
很快,整条船上就只剩下庞进武这一户外人了,暗卫走到自家主子的身边,将外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恭敬的问道,“您看,我们是跟着沈公子走,还是明日早上再离开。”
庞进武想了想,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去跟沈公子说一声,我们跟他一起走,这偌大一条船,一个包厢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是,主子!”暗卫答应一声,便去办事了。
沈从荣听了暗卫的传话,倒是没说什么,将自己的人都带上船后,便让人开拔。
夜色中,沈家的渡船往远处的江面驶去。
陆淮安是跟在最后一波小厮后面上的船,彼时庞进武的暗卫已经回去复命了,倒是没有察觉到不对。
半个时辰后,沈从荣看着陆淮安问道,“裴、裴大哥,您看这个时候放火可以吗?”
陆淮安点了点头,他是用沈家阖家的性命威胁沈从荣跟他走这一趟的,目的只是想支开普通人。
沈从荣便吩咐人意外引火,夜风迅猛,不消片刻,整座渡船就全部烧了起来。
沈从荣家里是做渡船生意的,带着的小厮几乎个个都是游水的好手,当下如下饺子一般的往水中跳去,三三两两的搭伴游向岸边。
陆淮安则是带人往庞进武的包厢而去,他将门踹开的时候,暗卫正在将庞进武往他的身上绑,庞进武看到陆淮安进来,白着脸厉声问了一句,“你们是何人?”
陆淮安没有言语,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庞进武,挥了下手,下一刻,身后的斥候便朝庞进武几人攻去。
庞进武现在身边有五个暗卫,其中四个出来格挡,生下一个约莫是会游水,且本事不错,仍在将庞进武往他身上绑,然后趁同伴跟陆淮安在缠斗,直接跳下了渡船。
陆淮安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只是静默的看着。
直到火势烧了过来,几个暗卫被逼得不得不跳水,他才朝后伸了伸手,接着,一张弓出现在他手中。
四个暗卫胸口中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竟是奉国将.军陆淮安。
“主子,火势控制不住了。”斥候站在船舷,冲陆淮安道。
陆淮安“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一辆画舫遥遥朝渡船驶来,突然运起轻功,涉水往画舫而去,他身后的斥候见状,也都一一效仿。
落到画舫上后,陆淮安单手握着弓背在身后,问船头上的斥候,“人捉住了吗?”
斥候摘下头上的斗笠,冲陆淮安笑了笑,道,“回主子的话,抓住了,三爷正在里面看守着。”
陆淮安“嗯”了一声,往里走去,入内后,果然看见船舱中间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暗卫,另一个则是庞进武。
扈三看到陆淮安露面,起身行了一礼,“主子神机妙算,渡船失火后,属下带着画舫过来,这两个人果然想上船劫持属下。”只可惜,两个人怎么会是几十个人的对手呢。
“将他的手脚断了,下巴也卸了,只要保证人活着就可。”陆淮安朝扈三点了点头,而后冷声吩咐。
扈三应声,接着上前,蹲在暗卫的面前,在他吃人一般的目光中,握着匕首,用力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又卸了他的下巴。
“给他止血。”扈三起身后,吩咐身边的斥候,跟着,他又朝陆淮安看去,而后问道,“主子,我们现在是回京都吗?”
陆淮安摆了摆手,“去兴平。”
扈三闻言,愣了一下,才轻声答应。
铜陵江边,沈从荣上岸后,让属下清点了一下从府中带出来的小厮,确定所有人都上岸了,才一人给了他们一百两银票,让他们回去取暖,他则回了沈家。
确定家中所有人都没事后,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天亮后,他以为陆淮安不会再出现,可刚上床躺下,就被人给揪了起来。
见又是陆淮安,他顿时来了脾气,瞪着他道,“事情都给你办完了,你还有完没完啊!”
陆淮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沈从荣不知为何,整个后背都腾起一股凉意,他脸色不对劲起来,站起身,耐着性子冲陆淮安道,“不知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二弟是在七岁后摔断了腿才不良于行的?”陆淮安看着沈从荣肃声问道。
沈从荣心里不耐烦,但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看着陆淮安,闷闷的道了声“是”。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一个月后,你带他来京都澜苑,说不定他的腿会有转机。”
“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沈从荣一听弟弟的腿会有转机,整个人都惊呆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反问道。
陆淮安因着他确实帮了自己大忙的缘故,淡淡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道,“铜陵沈家不是一直在寻麻神医吗?”
沈从荣道,“难道阁下就是麻神医?”
陆淮安:“……”
他盯着沈从荣看了半天,到底还是失去了与他解释的兴趣,只交代道,“一个月后,京都澜苑,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沈从荣连声答应,看着陆淮安的背影道,“麻神医,一个月之后,我们在京都不见不散。”
陆淮安听着他离谱的称呼,连头都没有回。
待完全看不见陆淮安的身影后,沈从荣仍不敢相信麻神医竟然主动找上了他,他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的嗷一声叫,才确信,一切都是真的!
怀揣着这个好消息,他哪里还有一点的瞌睡,当即拔腿就朝外走去。
他径直去了家中的南秋院,每日晨起,他爹娘都会陪着祖母一起用膳。
“荣儿?”他入内后,沈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从荣有些尴尬,以往他都是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的,家中其他小辈都是陪着祖母用早膳,只有他是每日陪着祖母用午膳,因为早晚他都不着家。
“祖母,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秉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沈从荣直接越过爹娘,在沈老夫人下首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我找到麻神医的下落了,二弟他的腿有救了。”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皱起眉,看着这个不着调却孝顺的孙子,难以置信的反问。毕竟,家里用尽一切手段,找了麻神医十几年,都没有找到他的具体行踪啊!
沈从荣便将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完后,又道,“麻神医已经跟我约好了,我们一个月后,京都澜苑见。”
“竟是真的!”沈老夫人喜的眼泪都落下来了。
一旁的沈老爷却板着脸道,“母亲先别高兴的太早了,我倒觉得荣儿是被人骗了!”话落,他不给沈从荣开口的机会,就道,“按照我查到的消息,麻神医的孙女今年都十几岁了,麻神医怎么着也得五六十岁,是个老者,可荣儿口中的那位麻神医分明是个再年轻不过的小子。”
“荣儿,这……你父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老夫人大喜过后又是忐忑,她一脸担忧的看着身边的孙子,慈和道。
沈从荣倒是相信陆淮安的很,并且坚信陆淮安就是麻神医,至于麻神医为何这般年前,那人家都是神医了,驻颜有术不行吗?
这般想着,他也这样怼了回去。
沈老爷恨恨的看着这个一事无成、挑不起一点担子的长子,眼中几欲喷火。
倒是一旁始终不言不语的沈夫人,含了泪道,“不管是不是麻神医,既然对方抛出了这个饵,我还是想带着从武去试试。”
“夫人,你……”沈老爷心疼的看向自家夫人,跟对待沈从荣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沈从荣根本不给自家父亲哄骗母亲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母亲,到时候我陪你和二弟去京都。”
“好。”沈夫人看向不着调的长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荣儿虽然难当大任了些,但是对从武向来是放在心上的。
兴平,裴卿卿辗转到了翌日天亮,才稍稍安睡过去。
等她清醒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她面上浮现出一抹赧然,飞快的更衣洗漱,简单梳了个单螺髻就朝外走去。
外间,麻姑见她出来,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姑娘醒来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抬步就要朝厨房走去,昨日她给扈十七列的单子里是有一些蔬菜腊肉腊鱼的,正好自己煮饭吃。
麻姑看她要往厨房而去,提醒道,“姑娘是要下厨吗?”
裴卿卿停下脚步,淡淡的“嗯”了一声。
麻姑道,“宋推官起得早,已经在煮饭了,十七在给他帮忙。”
裴卿卿听她这般说,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宋推官……他会煮饭?”
麻姑听自家姑娘这般问,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停了片刻,道,“看宋推官是很自信的模样,应该是会罢!”
她话落,只听一阵巨大的炸裂声,裴卿卿眼皮跳动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朝厨房看去。
扈十七和宋厉一前一后,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裴卿卿:“……”
麻姑:“……”
这就是自信?这就是会煮饭?!
扈十七光顾着咳嗽了,宋厉与裴卿卿四目相对,两个呼吸后,他突然转身,往水井边走去,他原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将脸上的乌黑洗干净的。
但是却忘了,不用皂角,只用清水,脸上的乌黑只会越抹越黑。
最后,裴卿卿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