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上拉长音调,疑了一声,宋厉接着道,“从徐九鸣和其妻子的尸骨来看,他们生前都曾受过重伤,尤其是徐九鸣,身上多处骨头都断裂过,至于死因,则是生前饮毒而死。”
“还有呢?”皇上反问,压在他肩上的大掌微微用了些力道。
宋厉垂了垂眼眸,“奉国将.军去了兴平,还带去一个很重要的疑犯。”
“这个疑犯是何人,你可审问过?”
“回皇上的话,疑犯是曾经的庞国公庞进武,微臣讯问过一次,但他并未交代什么?”
“当真?”皇上有些不信。
宋厉眸光深了深,语气沉肃,“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
宋厉还是那句话,“皇上明鉴,微臣绝不敢欺君罔上,”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庞进武的身份非比寻常,又颇有成算,在不能动刑的前提下,微臣也是一筹莫展。”
“这么说,庞进武还不曾在你手上受刑?”皇上压抑。
宋厉颔首。
皇上心中有了成算,抬起手,重新回到御案后,看向他道,“大皇子遇刺的事情,朕会让刺客自己暴露出来届时你只需将人拿下就是,至于兴平,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再奔波劳累了。”
“微臣领旨。”宋厉站起身,拱手应道。
“跪安吧!”皇上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宋厉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御书房,站在台阶下的张公公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宋大人和皇上说完话了?”
宋厉微微颔首,张公公又侧头看向跟在他身边的小麟子,“去,替咱家送宋大人离宫。”
“是,师傅。”小麟子答应一声,恭敬的朝宋厉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厉沉着脸颔首,左手微微抬起,贴着腰间的玉带,朝外走去。
他径直去了大皇子府,管家刚带他进门,前院便传来一阵喧哗,宋厉脸色一变,疾步朝前走去,他赶到时,大皇子身边的近侍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宋厉侧头吩咐管家,“立刻增派人手,务必拿下刺客。”
管家应了一声,沉着的吩咐近身的小厮,“去调三十弓箭手来。”小厮领命退下。
黑衣人也听到了管家的吩咐,他突然冲出侍卫的包围,朝宋厉和管家刺来。
宋厉也有几分身手,他向前一步,挡在管家的身前,赤手空拳的和刺客搏斗起来。
不过很快就有侍卫追来帮忙,并扔给宋厉一把刀,黑衣人始终缠着宋厉,似乎对他多管闲事极为不满,哪怕死也要拉上他垫背,直到被宋厉将刀架上脖颈。
有年轻的侍卫满腔怒气,一见黑衣人被制住,立刻扯下他脸上的面巾,跟着狠狠变了脸色,“李威,是你?”
其他人也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竟然会是他们最痛恨的刺杀主子的刺客。
“你这是为什么?”管家发现是李威后,也变了脸色,他痛声责问。
李威脸上浮起一抹痛意,咬着牙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给阿兰报仇。”
其他人听他这般说,一时倒是无话,惟有管家冷哼一声,道,“当初害了兰侍妾的是周侧妃,你要恨也该恨他,与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他既照顾不好阿兰,就不应该纳她为妾!”李威怒声道,话落,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知道,暴露身份后我逃不过一死,如今倒不劳你们动手。”说着,他牙关用力一咬,下一刻,嘴角溢出一丝血线,整个人轰然倒下……
宋厉离开大皇子府,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隔日,宫中颁下圣旨到宋府,嘉许他办案有功,即日起擢升为刑部左侍郎。
大庆以左为尊,他这算是连升数级。
宋厉谢恩后,将小麟子送走,看着手中的圣旨,他面上浮起一抹嘲讽,兢兢业业查案多年,也不见升个一官半职,如今弄虚作假一次,便连升数级。
宋老夫人听闻儿子升官,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妥,她唤身边的贴身婢女雪青将宋厉请到了暖阁,疑声问道,“阿狸,你这回升职,我怎么觉得古怪的很?”
宋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宋老夫人,安抚道,“没什么古怪的,只是皇上的补偿罢了。”
“这话怎么讲,莫非跟你突然从兴平回来有关?”
宋厉微微颔首,“母亲猜的不错,皇上并不愿意我去查兴平的那件案子,这次的升职与其说是嘉许我办案有功,倒不如是贿赂和补偿。”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兴平的那件案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补了一句,“至少明面上不要再插手了。”
“我明白!”宋厉微微点头,他父亲当年也是在刑部就职,一度做到了刑部右侍郎,不过因为管了不该管的案子,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留下他和母亲,孤儿寡母曾有过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后来多亏童家搭手,他才能继续读书,直至考中功名。
后来,他母亲为了回报童家,便在他十六岁中举后,为他和童家大小姐童惠定下了婚事。
思及童惠,他眼底多了一抹血色,他对这位姐姐只有敬重和感激,并无男女之情,在她被害前一月,他们甚至已经商量好了取消这门亲事,可偏偏造化弄人,她和她全家都不得善终。
“阿狸!”宋老夫人又叫了他一声,宋厉突然回神,客气的问道,“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雪青如何?”宋老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宋厉一看宋老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正要开口拒绝,宋老夫人却先一步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惠儿,但宋家总是要留下一点血脉的,时至今日,母亲已经不求你娶妻了,可你身边至少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宋厉皱了皱眉,他将宋老夫人脸上的哀求和沉重看的分明,想了想,最终点头道,“我听母亲的。”
“好孩子,”宋老夫人松了口气,宋厉却觉得胸口突然憋闷起来,他站起身,朝主位上的宋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房了。”
“去吧!”宋老夫人和蔼的应道,她也要交代雪青一些事情。
宋厉回房后,在圆桌边坐下,他手里握着一只茶盏,想到方才答应母亲的事,不觉有些头疼。
很快,就到了夜里,宋厉听到有敲门声,眼皮微微磕了下,看着桌上的烛火,道,“进来罢。”
下一刻,房门打开,穿着水红色夹袄,画了精致妆容的雪青端着一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夹袄是掐腰的,衬的她的腰肢越发纤细,柔软,整个人窈窈窕窕的走向宋厉,眼底含着一抹羞怯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奴婢来伺候您吃酒。”
宋厉看了雪青一眼,扫向对面的圆凳,“坐吧!”
雪青将托盘放下后,却没有在对面落在,而是挨着宋厉坐下,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很好闻,是宋厉一直喜欢的味道。
“大人,您请。”她皓腕悬空,斟了一杯酒,递给宋厉。
宋厉接过后,捏在手里,却半天没有喝下,他眼中一片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雪青见宋厉半晌不动,她想起宋老夫人交代的“你们大人性子冷,不懂得疼人,你做了他的屋里人,可主动一些,只要他肯接受了你,那你以后哪怕没有名分,也是实打实的‘夫人’”,眼眸一抬,水润润的看着宋厉,便要去握他的手,服侍他将这杯酒喝下。
宋厉的手被一双软绵绵的青葱指握住时,才察觉到不对,他侧头看了雪青一眼,不动手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反问道,“你喜欢我?”
“是。”雪青虽然羞怯,但还是点头承认道,她始终记着宋老夫人说的话。
宋厉忽然一笑,带着几分落拓邪气,捻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可我喜欢能帮我忙的。”
“大人的意思是……”
“以后跟在我身边伺候我的起居罢,若是有案子,有可能还会连夜不休的查证,做得到吗?”
“回大人的话,做得到。”雪青硬着头皮答应。
宋厉点了点头,“服侍我安置罢。”
雪青起身服侍宋厉宽衣,又出去帮他打了洗脚水,宋厉坐在床边,将脚泡在木盆里,余光看到雪青挽袖子,他问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雪青道,“伺候您洗脚啊!”
“这样就可以了。”说着,宋记将脚从木盆里捞了出来,自己用帕子擦干,而后吩咐雪青,“将水倒了后,就去外间榻上歇下罢。”
“是,大人!”雪青领命退下。
宋厉放下床帐,一夜好梦,次日醒来时,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兴平,裴卿卿和陆淮安等了有五日的功夫,蜀中那边的斥候才将乔家人的尸骨和多年的老街坊带过来。
随后,陆淮安让人将乔泰带回了裴宅,他坐在桌后,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为庞进武卖命这么多年,到死还要受尽酷刑,你觉得值吗?”
乔泰冷冷的看了陆淮安一眼,双唇缄默,一副刀山火海都不会开口的模样。
陆淮安轻轻的叩击着桌面,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知道为什么这五日来都只让我手下的斥候提审你,而我未露面吗?”
“那是因为我带人去了一趟蜀中。”
说到“蜀中”二字,乔泰死寂的眸光突然闪动了一下。
陆淮安接着道,“我去了乔家聚居的地方,原是想找到你的爹娘亲人逼你就范,可没想到,他们都过世了。”
“不可能!”乔泰终于有了反应,他盯着陆淮安急迫的否认。
陆淮安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将他们的尸骨都带来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替庞进武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在明白不过,我说的是不是事实!”说着,他轻轻的拍了拍手,下一刻,扈十七带着乔家人的尸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当着乔泰的面将他的爹娘,大哥一家,幼弟一家的尸骨全部拼了出来。
“将他放开,让他好好的看看,这些年死忠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淮安吩咐锁着乔泰的斥候。
斥候闻言,立刻将乔泰松开,乔泰扑向摆了一地的尸首,他一具一具的查验过去,越往后,他的脸色就越难看,他知道,陆淮安说的没有错,在他跟了庞进武没多久,他就用庞氏的独门剧毒要了他全家人的性命,连他刚刚满月的侄子都不曾放过。
一滴滚烫的泪从乔泰眼中流出,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想见见人证吗?”说着,他又拍了下手,接着,一对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多年没见,但乔泰还是第一眼就认出,这时他当年还在蜀中时,对他像自己家亲孙子一样的伯爷和伯娘,他整颗眼珠子都变得通红,含泪看着两人。
老太太还不敢认地上的乔泰,她的眼睛有些昏花,好一会儿,才看着乔泰反问道,“你、你是阿泰?”
乔泰听到伯娘的话,良久后,才呜呜的点头,叫了一声,“伯娘,”又抬起头,看着另一位老爷子,叫了声“伯爷”。
“你这孩子,当年怎么就一去不回呢!”老太太在乔泰身边蹲下,抱着他哭了起来,半晌后又道,“你的事情奉国将.军已经跟我和你伯爷说了,那个庞进武就是个杀千刀的糟心玩意儿,他表面上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爹娘兄弟,可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一把火将你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咱们县上的仵作查探时,说是你家里人都是中毒而死后才被焚烧的,但是根本找不到证据啊,这桩案子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太太说完,陆淮安朝扈十七使了个眼色,扈十七立刻上前,将老太太和老爷子请了出去。
屋中寂静下来后,陆淮安看向乔泰道,“看在你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你若是将庞进武这些年的罪名一一招来,我可以给你一个重新安葬你爹娘兄弟的机会。”
乔泰到现在还有几分恍如梦中的感觉,他听陆淮安这般说,又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陆淮安反问,顿了顿,他又道,“我只是想让庞进武五马分尸,再无复起之力,对你可并没有半分兴趣。”
“好,我答应你!”乔泰松口,他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陆淮安看向他满是血痂的右手,反问道,“会写字吗?”
乔泰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会写,但是现在写不了。”
“那你来口述,我来写!”陆淮安吩咐了一声,顿了顿,又问,“可用给你回忆的时间?”
乔泰点了点头,“给我一日时间吧,我怕回忆的不够全!”说这话时,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意,是要将庞进武踩进泥里的恨。
陆淮安摆了摆手,正要让人将乔泰拖下去,乔泰忽然又道,“这一日,可以让我伯爷和伯娘照顾我吗?”
“可以。”陆淮安松口。
乔泰沉默片刻后,低低的道了声谢。
陆淮安这才让人将他带下去,安顿在西偏房的耳房。
乔泰出去后,裴卿卿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看向陆淮安,有些担心的问道,“乔泰会说实话吗?他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
“不会,”陆淮安摇头。
裴卿卿反问,“你就这么肯定?”
陆淮安指了指身边的圆凳,裴卿卿坐了下来,陆淮安提起桌上的茶壶帮她倒了一盏茶,然后才道,“让他下定决心出卖庞进武的并不是乔家人的尸骨,而是那一对老夫妻,他们是乔泰的伯爷和伯娘,乔泰因为庞进武背信弃义的过去,必然不会全然相信我,所以为了他的伯爷和伯娘能平安回到蜀中,他必定要竭尽全力的帮我。”
裴卿卿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陆淮安笑了笑,“这点你不是最懂得了?”
裴卿卿挑眉。
陆淮安解释道,“就像在你心中,英欢是高于报仇的,在乔泰心中也一样,活着的人其实是高于已经死了的人的。面对乔家人的尸骨和庞进武的背信弃义,他会不可置信,会悲愤,但他绝不会因此而与我们站在一条线上,而那对活着的老人,也就是他的伯爷伯娘,才最能触动他的心弦,他不会因为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就觉得他们应该死去,或者死了也不可惜,而是希望两个人能寿终正寝,连带着他曾经对他爹娘的那一份期望。”
裴卿卿微微颔首,明白了陆淮安的意思,乔泰这几十年对庞进武的死忠就像是一个笑话,他现在活着的意义,除了替爹娘和兄弟报仇,就是让他的伯爷和伯娘平平安安的回到蜀中,同时跟前者相比,后者要更加重要,或者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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