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裴卿卿看向站在宋厉身边,约莫双十年华,粉面含春,身段窈窕的女子,疑声问道。
宋厉睨了她一眼,没言语,倒是他身边的雪青福身道,“回裴令使的话,奴婢名唤雪青,是大人的婢女。”
裴卿卿“嗯”了一声,旋即笑着道,“周元这些日子累得狠了,是该歇息一阵子。”
“对了,宋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顿了片刻,她又问道。
宋厉听她这般问,面色沉了沉,不过却未直接开口,而是朝雪青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是,大人!”雪青暗暗觑了裴卿卿一眼,躬身朝外退去。
“宋大人……”裴卿卿看着宋厉将人遣退,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蹙起眉道,“可是皇上让你来打听庞进武的事?”
宋厉微微颔首,“不错!”
裴卿卿一时忐忑,眼睫轻微的颤动着。
宋厉盯着她,端起一旁的茶盏又饮了一口。
“宋大人想知道什么?”片刻后,裴卿卿语气沉肃的问道。
宋厉紧了紧手中的茶盏,“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听听。”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望着宋厉,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庞进武他之所以能权倾朝野多年,连着扳倒曲家和徐家,是因为他手里有皇上的把柄……”
“够了!”宋厉突然打断裴卿卿,抬起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卿卿微微一笑,“我说过,我相信宋大人永远不会站在公正的对立面。”
“……”宋厉没再言语,但嘴角却微不可查的翘了翘,他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回宫复命了。”话落,便头也不回的朝外退去。
不多时,银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裴卿卿扫了她一眼,问道,“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银瓶道,“在外面遇着了宋大人的婢女,是个妙人,倒是和宋大人的性子正好互补。”
裴卿卿想了想雪青的模样,也替宋厉感到开心,有这样一个娇媚的妙人在身边,也许有一日她会走出未婚妻丧生之痛。
“回房罢!”过了片刻,她温和的冲着银瓶说道,银瓶应了一声,陪着裴卿卿朝外走去。
裴卿卿回房后就躺下了,宋厉则是往宫里赶去,他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正就着灯火看折子,听到张公公禀报,他才放下折子抬起头。
“宋爱卿来了。”说着,他吩咐了张公公一声,“给宋侍郎赐座。”
“是,皇上!”张公公答应一声,亲自办了张太师椅过来,又请宋厉坐下。
“去换壶茶水来!”宋厉坐下后,皇上忽然又吩咐张公公,张公公跟了皇上多年,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等殿中无人后,皇上看向宋厉,沉声问,“可去过金水巷子了?”
“回皇上的话,去过了。”
“那……裴既白怎么说?”
宋厉蹙起眉,声线微沉道,“裴令使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情况,因着微臣提前回京一事,他似乎对微臣多了几分防备。”
“真的?”皇上看着宋厉的眼睛反问道。
宋厉微微颔首,“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不禁有些失望。
宋厉适时道,“微臣有一事不解,不知皇上可否为微臣解惑?”
“你说!”
“皇上为何这般关心徐家一案?还有,您对庞进武的关注,似乎也多了一些。”宋厉拧紧了眉头,狐疑的询问。
皇上听他这般说,倒是有些信了他是真的不知情,长叹一口气道,“庞进武就算铸成大错,到底也是辅佐了朕几十年的肱股之臣,朕对他自然多了几分宽容和挂怀,至于徐家一案,说到底,朕才是铸成大错之人,也就多了几分上心。”
“原是如此!”宋厉露出明悟的表情,皇上突然打了个呵欠,笑着朝他摆手,“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比你们年轻人,赶在宫门落锁前,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皇上!”宋厉起身应道,跟着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出御书房,皇上后脚就变了脸色。
不多时,张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皇上难看不已的脸色后,他疑声问了一句,“皇上,可是宋侍郎惹了您不痛快?”
“倒也不是。”皇上淡淡的看了张公公一眼,沉默良久后,忽然道,“明日一早,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庞国公现在人在何处。”
“是,皇上!”张公公轻声答应,跟着又问,“你怎么想起问庞国公了?他那样的罪人,哪里有福气劳动您询问。”
“到底君臣一场。”皇上淡淡解释。
张公公笑着答应,而后服侍皇上安置下。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清早,皇上一睁眼,张公公就撩起明黄的帷幔,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道,“皇上,奴才已经查出庞国公的行踪了,他是昨日傍晚被宋侍郎的小厮周元带回京都的,直接关在了刑部衙门,并派了重兵把守。”
“朕知道了,你准备下,等会下朝随朕去刑部大牢一趟。”皇上沉着脸吩咐。
张公公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一声。
另一边,裴卿卿也是早早就起了身,洗漱过后,去东屋看了英欢一眼,便往刑部衙署赶去。
她到的时候,公房的门紧紧闭着,她停了片刻,才伸手推门,只见公房中已经大变样,属于宋厉的桌案和屏风全被搬走,只剩下她的那张桌案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也是到这时,裴卿卿对宋厉升迁这种事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她朝里走去,用指腹在桌案上拂了一下,倒是干净的很,明显她不在的这些日子,桌案一直有人清扫。
落座后,她微微愣怔了一会儿,才整理起关于徐家的卷宗……
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外,一波流言正在疯狂的传播。
宋厉已经回了京都,自然免不了要去兵部营地当值,他的五感灵敏,刚到练兵场,就察觉到有两个副将看向他的神情有些闪躲。
陆淮安微微沉了脸色,“陈大海,薛悔,你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陈大海听陆淮安这么一说,腿都软了,倒是薛悔,因为表姐薛寒意的事情一直对陆淮安存有怨气,此刻听到陆淮安的训斥,他胸口血气一阵翻涌,出列道,“陆将.军真的不知道现在市井上关于你的流言吗?”顿了顿,又道,“我若是你,只怕都没脸出门了!”
陆淮安听薛悔这般挑衅,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冷漠的看着薛悔道,“我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但是你我却管的起,现在立刻负重二十斤,绕着训练场跑三十圈,跑不完就从小兵重新做起!”
薛悔听陆淮安这般说,狠狠的磨了磨牙。
“怎么,不服吗?还是想违抗军令,按照军规处置?”陆淮安盯着他冷声反问。
薛悔用了数年时间才做到副将,他知道陆淮安手下刑堂的军棍有多重,尤其他还与陆淮安不对付,他手下的人就更不会轻饶他了,这般想着,纵然万分不甘愿,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去负重跑圈了。
陆淮安看着他离开,越发沉稳的带着将士训练起来,直到一整个上午过去,训练完了,他才单独叫了陈大海到公房,问道,“外面流传的,到底是什么流言。”
陈大海听陆淮安开门见山的询问,脸上神色难看极了,眼神也微微躲闪起来。
“说!”陆淮安威严的斥道。
陈大海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低着头,从齿缝中低低挤出一句,“外面都说,将.军不是镇国公的亲生子,而是庆阳郡主和镇国公府二爷的……”最后一个“种”字,他到底没有说出来。
但陆淮安却生生的变了脸色,最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瞪大眼睛,眼珠子里含满惧怕,飞快的转动。
“将.军,”陈大海抬起头叫了一声,看着自家将.军这副模样,他心里狠狠的一沉,莫非这些事都是真的?
陆淮安因为陈大海的话回过神,他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分明萌生出一股杀意。
陈大海吓坏了,他膝行着朝后退去,试图求饶,“将.军,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都及附近城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您杀我没有用的。”
他的话让陆淮安越发的疯狂,拳头攥着咯嘣作响,良久后,颤抖着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陈大海知道自己有了一线生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外跑去。
公房外,扈九正沉着脸从外面回去,他在薛悔阴阳怪气陆淮安时,就默默的离开了兵部营地,去查流言是何,因何而起。
眼下见陈大海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从公房里跑出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家将.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发了很大的火。
他稳了稳心神,往里走去。
“我让你滚!”陆淮安随后拎起一把长矛朝门口飞了过来,扈九侧身躲过后,急忙道,“将.军,是属下。”
陆淮安听到扈九的声音,冷冷的笑了一声,“是你又如何!”
扈九瞧着自家将.军这般模样,心里也打起了鼓,莫非,流言说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事实!不然,他家将.军绝不是眼前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
他正思量着,陆淮安突然拔腿朝外走去。
扈九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跑一面问道,“将.军去哪里?”
陆淮安阴沉着脸,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狠厉道,“去找人算账!”
扈九接着又问,“将.军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陆淮安却没有言语,他甚至连马厩都没有去,随意从将士手中夺了一匹马,就狂奔出了营地。
扈九生怕自家将.军吃亏,也怕他失去理智,只好抢了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再说陆淮安,他出了营地就直接往内城赶去,进了城,又直奔镇国公府。
他下马后,国公府外面的侍卫多看了他几眼,才上前行礼,陆淮安理都没理几人,直接进了府邸,随便逮着一个管事就问,“世子呢?”
管事看了陆淮安一眼,带着几分同情,几分惶恐道,“世子在听涛阁。”
陆淮安一把扔开管事,直接往听涛阁赶去,他还未到近前,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筝声,是陆秦安在弹琴,他竟然还有此闲情逸致。
陆秦安也没想到陆淮安会突然回府,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结果陆淮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脚踹翻了他的轮椅,然后提起拳头也往他脸上揍来。
陆秦安哪里吃过这些苦头,一拳下去整个人就发蒙了,他身边的小厮见状,也顾不得上前救人,而是往主院跑去……
等庆阳郡主带着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陆淮安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陆秦安拳拳到肉往死殴打的疯狂模样!
“畜生!”庆阳郡主看到陆秦安脸上全是血,高高的肿胀起来,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她顾不得静孺姑姑的搀扶,快步上前将陆秦安抱在怀中,愤怒的瞪向陆淮安,“你这孽障,要打你大哥,就先将我打死吧!”
陆淮安眼底一片血红,拳头高高的扬起,攥了又攥,到底还是没有砸下去,他半跪在庆阳郡主面前,苍凉的冷笑了一声,“拜陆秦安所赐,现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的丑事了,这样,你还要维护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庆阳郡主怒瞪着陆淮安道。
陆淮安冷冷一笑,有些摇晃的站起身子,“你不知道,那你呢?”说着,他转向静孺。
静孺脸上浮起一抹躲避,京中的传闻,她自然是知道的,早就有小丫鬟禀到了她这里,但她还未想好该怎么跟郡主说。
“静孺,”庆阳郡主看看静孺,又看看陆淮安,最后重新将目光落在静孺的身上,嘴唇轻颤着反问,“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孺看着自家郡主慌乱又急迫的表情,膝盖一软,缓缓的跪在她的面前,低低的将今日京都内外的传闻说了一遍。
庆阳郡主听完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恶狠狠的朝陆淮安看去,“就为这么个无稽之谈,你便将你大哥打成这副模样?”
“无稽之谈?”陆淮安脸上浮起一抹嘲讽,“流言那般煞有介事,只是无稽之谈吗?”
“自然是!”庆阳郡主迎着陆淮安,不闪不避道,“我敢对天发誓,你绝对不是你二叔的孩子,否则就让我与你大哥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陆淮安是知道庆阳郡主对陆秦安的重视的,眼下听她竟用陆秦安来发誓,心中已是相信了大半,再想到当日在九曲玲珑桥上,陆秦安其实也并未明明白白的说出他是陆逊的骨肉。
“所以,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良久后,他看着庆阳郡主,厉声问道。
庆阳郡主低了头不肯说。
陆淮安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横在陆秦安的脖子上,又问了一句,“你说,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他已经死了!”庆阳郡主将陆淮安眼底的狠意看的分明,她知道他是敢对陆秦安下手的,忙疾声道,话落,她紧紧的合上眼睛,又说了一遍,“你的亲生父亲,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你觉得一晌欢愉过后,我会留下他的性命吗?”
庆阳郡主脸上多了几分情真意切,陆淮安眼神游移着,没再言语,他丢下手中的匕首,突然转身离开……
“郡主,二公子的神情不太对劲,可要将他追回来?”静孺看着陆淮安疾步离去,乌黑的发丝被寒风吹得全落在肩后,放肆的飘起,她回过头,询问庆阳郡主。
庆阳郡主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一面拿了帕子帮陆秦安擦身上的血,一面吩咐人去请大夫,她不知道陆秦安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骨头有没有断,根本不敢自行挪动他。
静孺眉头微皱,想了想,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下一刻,庆阳郡主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秦安都已经伤成这副模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情管旁人!他要死,就去死好了!”当年,就不该将他生下来。
刑部公房,裴卿卿整理案卷的过程中,右眼皮一直在跳,到了最后,她已经无法办公,索性合上手里的案卷,起身朝外走去。
“裴令使,有事吗?”当值的衙役见她眉头紧锁着出了门,关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道,“案卷看的久了,有些困倦,能帮我去打盆温水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右眼皮又跳了几下。
“好的,您稍等。”衙役答应了一声,就去打水了。
裴卿卿用手撑着眼皮,回了公房。
另一边,衙役很快就将水打了过来,裴卿卿谢过他后,用帕子沾了温水,轻轻的擦拭眼角。
她想,应该是这些日子睡得太少,所以眼皮才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