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厉看了裴卿卿一眼,然后将京中的流言细细说了一遍,裴卿卿听宋厉说完,回忆了下,这始末、细节,的确和陆淮安曾经跟她提到过的分毫不差。
“需要我帮忙吗?”过了片刻,宋厉看着她紧锁的眉头询问道。
裴卿卿想了想,望向他,“若是宋侍郎方便,可帮我查查英欢的行踪。”
宋厉一听裴卿卿这话,就知道陆淮安是动了真火,“她被陆淮安藏起来了?”他微微蹙起眉反问。
裴卿卿“嗯”了一声,顿顿,又补了一句,“他说,是养在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到此处,裴卿卿突然福至心灵,她朝宋厉行了一礼,飞快道,“也许,我知道英欢在哪里了,宋侍郎可愿带人陪我走一趟。”
“嗯。”宋厉颔首答应。
裴卿卿道了声“稍等”,接着快步往文书所在的公房走去,她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公务交接,回到宋厉身边。
此时,宋厉已经点好了人,他与裴卿卿并肩,一面朝外走去,一面问道,“你觉得英欢在哪里?”
裴卿卿道,“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在白鹿书院后山的孤鹜山房。”
宋厉侧头看了裴卿卿一眼,没问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他对于她和陆淮安曾经的种种并无兴趣。
一行人策马赶向了白鹿书院,薛山长听闻此事,第一时间出来相迎,他身穿黑色的粗布袍子,拱手朝宋厉行了一礼,“宋侍郎,您带这么多人来,不知所为何事?”
宋厉道,“不过是桩小案子,和书院没有关系。”
薛山长一听和书院没有关系,微微松了口气,宋厉朝他颔首示意后,径直带人往孤鹜山房赶去。
薛山长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暗暗朝身边的小厮山旁使了个眼色,山旁会意,飞快的坠了上去。
从书院到后山有一刻钟的脚程,裴卿卿心中担忧英欢,脚下步子走的极快,连宋厉都被她甩在了身后。
直到赶到孤鹜山房,她的回忆才复苏起来,就是在此处,她和陆淮安度过乐最欢愉的一年,也是在这里,他玷污了她,从此她整个人都坠入了泥沼之中。
孤鹜山房的篱笆翠绿油量,里面的修竹素花勃勃生机,看得出,是有人仔细的整理过,几乎没有一颗杂草。
她推开竹门,往里走去,刚入内,就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唱起了摇篮曲。
裴卿卿红了眼睛,她再也忍不住,跑上台阶,颤抖的推开了木门。
屋里面,日光刺进来的瞬间,素渠突然抬起头,她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裴卿卿,不由白了脸色,顿了顿,正要试探着问她怎么在这里,可裴卿卿却先一步上前,将她怀中的英欢接了过去,红着眼圈,紧紧的抱住了她。
宋厉看着这一幕,一双利眸如薄刃一般从素渠脸上扫过,抬手道,“来人,将疑犯带回刑部!”
“是,大人!”衙役上前,飞快的锁了素渠。
素渠瞪大眼睛,意外的看着裴卿卿,“裴姑娘是自己找来的这里?”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素渠一眼,“不错!”
素渠一时无言,她暗中浮起一些情绪,不过很快就被衙役带了出去。
宋厉在裴卿卿身边站定,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英欢的额头,肃穆道,“有些发热,应该是孤鹜山房太冷了。”
裴卿卿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刚才太着急了,眼下被宋厉已提醒,她才发现英欢的脸上确实带着一抹很不正常的潮红。
“这里有药,”宋厉将桌上的瓷碗端起,闻了闻药汁的味道,提醒裴卿卿,跟着又道,“方才英欢会哭,应该是不愿意吃药。”
“嗯。”裴卿卿淡淡的应了一声,她紧皱着眉头,抱着英欢在圆凳上坐下,试图用银汤匙舀起一勺药往英欢嘴里喂去,英欢一闻到苦味,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裴卿卿被她哭的心慌意乱,很快也红了眼圈,她焦急又心疼的哄着英欢,可英欢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怎的,竟十分不给面子,半晌都哄不好。
到后面,裴卿卿急的都快哭了,这时,宋厉朝她伸出手,“不如让我来试试。”
裴卿卿抬起头朝宋厉看去,眼里带着怀疑,宋厉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将手收回。
裴卿卿打心眼里是相信宋厉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将孩子抱给了他。
“你去找些蜂蜜和芦管。”宋厉将孩子接过后,看着她吩咐了一声。
裴卿卿正着急上火着,听了宋厉的话,她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当即,快步朝外走去。
等她拿了蜂蜜和芦管回来时,英欢果然不哭了,在宋厉的示意下,她先将蜂蜜和药汁混合在一起,接着自己饮了一大口,然后含着芦管将药汁导进了英欢的口中。
有了蜂蜜的调和,英欢终于肯将药咽下去,裴卿卿松了口气,等她喂完药时,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宋厉轻轻拍打着英欢,看着落在自己腿上裴卿卿乌黑油亮的发丝,面容越发温和。
等英欢身上的温度降下去,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也是这时,裴卿卿才想起问他,“宋侍郎刚才是怎么哄好英欢的?”
“你真的想知道?”宋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询问。
裴卿卿点了点头,宋厉一本正经道,“我母亲曾说,我这身上的冷意,有止婴孩夜啼之效。”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微微瞪圆了眼睛。
“是真的。”宋厉轻咳一声,解释道,“从小大人,亲戚家里再调皮的孩童见到我都安安静静的。”
他说的这般认真,裴卿卿终于信了,不过旋即又道,“大人是稍稍严肃了些。”
宋厉没有接话,而是道,“我送你和孩子回去?”
裴卿卿看了眼怀中的英欢,默默的颔首。
回到城中时,宋厉特意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了金水巷子。
“多谢大人。”裴卿卿起身前,郑重的向宋厉道谢。
宋厉淡淡摇头,接着掀开了车帘,“去吧。”
裴卿卿点了点头,抱着英欢下车,她刚进宅子,就对上表情颇不自在的扈九,“姑娘,将.军请您去正房。”
“我知道了!”裴卿卿嘴里这般说着,但实际上却是先去了一趟东屋,将英欢交给麻姑照看,才朝正房走去。
“回来了?”陆淮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将他眼底积聚的情绪看的分明,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无话。
陆淮安看她这副模样,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直到再进半步就要贴上她的脸,才停下,冷斥了一声,“跪下。”
裴卿卿挑了挑眉,仰面望向陆淮安,质问道,“敢问大人我做错了什么?”
陆淮安被她冷漠又倔强不屈的眼神看的一阵怒火中烧,下一刻,没有任何预兆的抬手,用力打在她的脸上,“你敢不听我的话!”
裴卿卿被他打的摔在一旁的圆桌上,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线。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狠狠的攥住了拳头,压低声音道,“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妄图反抗!”
“我说了,英欢是我的底线。”裴卿卿伏在桌子上,死死的盯着桌上铺着的红色锦缎,道,“只要不动她,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忽然捻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怎么样都可以吗?”
裴卿卿不语。
陆淮安接着又道,“若是我让你去陪兵部同僚呢,你也愿意?”
裴卿卿眼中一片死寂,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不错。”顿了顿,她接着又道,“别说是兵部的大人了,就算是扈九、扈三、扈十七,我都可以。”
“你……”陆淮安看着裴卿卿无所谓的模样,气到语塞。
“大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说着,她勉强站直了身子便要离开。
经过陆淮安身边时,却被他用力的攥住了手腕,他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我不让你走,你便一步都不能离开。”话落,他盯着她白嫩的脖颈看了一会儿,突然打横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落下后,裴卿卿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任他作为。
陆淮安纾解过后,裴卿卿白着脸坐起身,准备离开。
陆淮安拽住她及腰的长发,颤声道,“去哪里?”
裴卿卿脊背僵了下,不回头道,“喝药。”
陆淮安明白了她的意思,紧跟着,阻止道,“过两日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妾室了,若是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他话落,裴卿卿捂着嘴突然干呕起来,她整个身子缩成虾米状,单薄的厉害,更让人心疼的厉害。
陆淮安并未多想,他披了衣裳,下地吩咐外面,“让麻姑过来。”
外面,扈九得到吩咐,很快就将麻姑请了进来,麻姑一进内室,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陆淮安看向她,冷声道,“夫人肠胃不舒服,你帮她看看。”
麻姑上前,单膝跪在裴卿卿面前,担心的握住她的手腕,只片刻,她就明白了一切。
姑娘这是彻彻底底的厌了奉国将.军啊,他碰她一根手指她都觉得恶心。
“将.军,”一刻钟后,她轻抚着裴卿卿的脊背,朝陆淮安看去,皱着眉道,“夫人的身子太单薄了,需要静养。”
“那就好好养着,”陆淮安轻哼。
麻姑无声叹息,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淮安一眼,“奴婢的意思是,夫人她暂时不适合承.欢。”
“……”陆淮安眼神微凛,沉声反问,“当真?”
麻姑硬着头皮道,“姑娘的底子崩坏的厉害,若是强行受孕,恐会母子两亡……另外,避子药凉性太重,也不适宜饮用。”
陆淮安死死的盯着麻姑,“麻姑,你所言,当真没有一句是夸大其词?”
麻姑听他这般问,郑重的颔首,“奴婢绝无半句虚言。”
陆淮安冷笑,“她不能受孕,也不能喝药是吗?那好,我来喝!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调配一贴绝子药来!”
麻姑没想到陆淮安会这般吩咐,瞳孔震惊的微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人值得吗?”末了,是裴卿卿开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望着她的眼睛,“与其让我的孩子因为我这个父亲而一生受辱,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出生的机会,不是吗?”
裴卿卿眼眸闪烁了一下,她知道他介怀自己的身世。可那是上一辈的错误,他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
“大人自己不后悔就好。”裴卿卿没有丝毫波澜的说道。
“还不快去!”陆淮安催促麻姑。
麻姑试图拖延,“这绝子药包括许多味珍稀的药材,奴婢一时还凑不齐,恐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就将药方写出来。”陆淮安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麻姑只得应了一声,她先是将裴卿卿扶到了床榻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才往桌边走去,提起笔,搜索枯肠,写下一个失传很久的绝子药方。
带墨迹干透后,她呈到了陆淮安的面前,陆淮安只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你的脑中,应该不止这一个药方罢?”
麻姑眼眸垂了垂,拱手道,“是药三三分毒,这个方子对男子的伤害是最小的。”
“不必,”陆淮安道,“你将所有你知道的方子都写下来,我自会找人判断哪个合适。”
麻姑无法,只好又写了连个方子。
陆淮安接过后,朝外走去。
他一离开,麻姑立刻走向床边,担忧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姑娘,你这次,还有脱身之策吗?”
裴卿卿听到麻姑询问,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方才,多谢你了。”顿了顿,又说,“英欢那边,有劳你照顾了,就当我求你、你务必、务必要保她平安无虞。”
“奴婢心里明白,定会拼尽全力的照顾小姐。”麻姑含着泪答应。
裴卿卿感激的点了点头,旋即,握着她的手道,“我信你,你先回去吧。”
麻姑知道裴卿卿心里担心英欢,她答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没多久,陆淮安从外面回来,他站在床边,看了眼裴卿卿紧闭的眼睛,拆穿道,“别装了。”
裴卿卿无声叹了口气,慢慢的睁开眼睛,平静的与他对视,她连和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淮安抬起手,拨了拨她颊边的发丝,“进门当日的礼服已经准备好了,你明日记得试,不合适也来得及改。”
裴卿卿看了他许久,正要答应,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扈九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皇上召您入宫。”
陆淮安听到皇上召他入宫,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后,冲着裴卿卿交代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裴卿卿在他走后,支起身子,又是一阵干呕,眼泪花在眼眶中不停闪动。
她踉跄着下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漱过口后,正欲去东屋看看英欢,这时,屋里的青砖突然裂开,接着一只手从青砖缝隙扒了出来。
裴卿卿朝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已经露出半个身子的黑衣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从地洞中爬了出来,她未理会身上的污秽,直接向裴卿卿行了一礼,“在下荣婵。”
裴卿卿听到这个名字,这两日绞在心里的种种疑惑突然明晰起来,她看着荣婵问道,“将奉国将.军身世散布出去的人是长公主和驸马?”
荣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些不重要,奴婢近日登门,只是想替驸马问您一句,可愿与他合作,一起扳倒奉国将.军?”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荣婵,“你的诚意呢?”
荣婵笑笑,“奴婢能来这里,算吗?”
裴卿卿抿紧了唇,思量了片刻,反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他?”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荣婵点到为止。
但裴卿卿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长公主和江策,他们是想让陆淮安死无葬身之地。
“可能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考虑考虑?”片刻后,裴卿卿露出几分合作的意向,但又不坚定。
荣婵弯了弯唇,拱手道,“那三日后,奴婢再过来。”说着,便又跳下地洞,接着,没多久,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地砖被推了上来,室内恢复成原样。
裴卿卿在附近的地砖上走了走,确定没有破绽,才披了外衫,朝外走去。
她到耳房时,麻姑正在给英欢喂药,她的手法有些特殊,是轻轻的在英欢的喉间按摩着,哄着她将药喝下。
裴卿卿等她将一小碗喂完后,才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问道,“可是又烧起来了?”
麻姑点了点头,跟着又弯了眼眸宽慰裴卿卿,“小儿体质差,发热时是容易反复,不过姑娘也不用太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握着英欢的小手,正要接着,这时,耳房的门被推开,银杏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