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卿站起身,朝桌边走去,两人分别落座后,陆淮安抬手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先喝些汤垫垫肚子。”
裴卿卿接过后,小口的喝着,陆淮安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清润而宁和。
裴卿卿喝完一碗汤后,侧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怔怔,现在的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在想什么?”陆淮安看她朝自己看来,望着她润泽的红唇,低低问了一句。
裴卿卿正要开口,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她微微变了脸色,不答反问,“净房在哪里?”
陆淮安表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抬了抬下巴,看向西边,裴卿卿站起身,白着脸朝净房走去,关门前,她低低的又说了一句,“帮我叫我婢女进来。”
陆淮安迟疑的“嗯”了一声,他算了算日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裴卿卿进了净房,绸裤上果然多了一抹血迹,没多久,一个年长的嬷嬷进了净房,她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新的寝衣和一条月事带。
裴卿卿处理好出来时,桌上的席面已经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碗热腾腾的红枣姜茶。
“这是二公子让老奴准备的。”林嬷嬷见到裴卿卿出来,从圆凳上站了起来,温和的说道。
裴卿卿多看了面前的嬷嬷一眼,她口中唤的是“二公子”,应该是国公府的人。
“多谢。”她淡淡的道了一声,旋即又问,“他呢?”
林嬷嬷知道裴卿卿问的是陆淮安,提了提唇角,道,“二公子有事,回国公府去了,今晚便由老奴陪着夫人。”
裴卿卿因为“夫人”的称呼皱起眉来,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坐下来将桌上的红枣姜茶喝完后,便自去了妆镜台卸妆。
“老奴来罢!”林嬷嬷透过菱花镜冲裴卿卿说道,“这头冠是有些难取的。”
“有劳。”裴卿卿转过头,与林嬷嬷对视了一眼。
林嬷嬷手指灵巧的将裴卿卿头上的宝冠取下,又服侍她净了脸。
“嬷嬷回去歇着吧。”裴卿卿在床边坐下,淡淡的说了一声。
林嬷嬷颔首,朝外褪去。
裴卿卿放下帷帐后,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伺候她的这位嬷嬷应该是陆淮安的奶嬷嬷林氏,算是陆淮安在国公府极亲近的人。
这些年,她之所以不曾露面,是因为在她进京前一年,林嬷嬷的独子骑马摔断腿,她回了家乡照顾,至于现在为何回来,想必是她的孩子已经离世,再加上别的一些理由。
一夜安睡,次日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还未回来,林嬷嬷伺候着她穿了衣裳后,又取了梳子帮她梳头。
“嬷嬷是什么时候回的京都?”裴卿卿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玉扣,看着菱花镜里的老人,突然问道。
林嬷嬷捏着梳子的动作怔了一下,而后笑着道,“夫人这般说,应该是知道老奴的底细的……当年老奴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现在就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
裴卿卿听她这般说,道了声“节哀”,就没再言语。
林嬷嬷很快帮她梳好了头,又服侍她用了早膳。
陆淮安是在中午时才回来的,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在桌边大马金刀的坐下。
裴卿卿放下手里的手,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走上前,帮他倒了一杯温水。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未离开过她。
裴卿卿能察觉到他眼中的占有欲,心中一阵不适,正要顺势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身边坐下,陆淮安却用力一扯,将她压在自己的腿上。
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腰,问,“昨夜睡得好吗?”
裴卿卿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陆淮安轻轻的哼了一声,“等过几日我空下来,就好好的陪你。”
裴卿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却是反问道,“庞进武的小札和密信,你什么时候给我?”
陆淮安拧了拧眉,抬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的。”
“多久?”裴卿卿问。
陆淮安望着她的眼睛,良久后,道,“用不了多久。”
裴卿卿没再言语,陆淮安察觉到她的失落,抱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上,问,“不开心?”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冰冷而又嘲讽道,“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对庞进武的恨意。”
“好,我给你就是。”陆淮安说着,放开了她,裴卿卿下了地站起身子,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陆淮安被她这般看着,缓了脸色站起身,揽着她朝外走去。
两人径直去了陆淮安的书房,他当着裴卿卿的面从暗格中取出那只雕刻着花纹的精铁匣子,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心口一阵热流汹涌,她一步一步上前,从陆淮安手中接过匣子。
“多谢。”她紧紧的抱着匣子,抬头冲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用下巴点了下匣子,“不打开看看吗?”
裴卿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匣子慢慢的打开,里面躺着一本小札和几封泛黄的书信。她索性用一只手托着匣子,另一只手将小札和书信翻了一遍,确信两件证物的年头没有问题,才将匣子合上。
“夫君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裴卿卿看着陆淮安问了一声。
陆淮安抬手阻止道,“不急,过来坐!”
裴卿卿抿了抿唇,书房中并没有人,她干脆的走过去,在陆淮安腿上坐下。
陆淮安抬起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想好怎么用这两样东西了吗?”
裴卿卿脸上露出一抹犹疑,片刻后,轻轻道,“还未想过。”
“嗯。”陆淮安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这两样东西事关重大,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动用。倘若真的有了想法,也一定要和我提,明白吗?”
“明白了。”裴卿卿肃着脸答应。
陆淮安看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将这两样证物给你,你会开心一些。”
“夫君的好意,我心领了,”顿了顿,在他开口之前,她又道,“晨间起的有些早,我想先回去歇着了。”
“去吧。”陆淮安将她眼底的倦态看的分明,并未强留。
裴卿卿起身就要离开,但下一刻,又被他拽了回来,他将她按在腿上,在她唇角轻轻的亲了一下,又帮她理了理鬓发,才道,“回去吧。”
裴卿卿微微白了脸,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夫君,我想回金水巷子取些东西,可以吗?”
陆淮安沉吟片刻后,道,“将扈三带上。”
裴卿卿颔首,朝外退去。
她先回了新房一趟,到了黄昏时分,才带着林嬷嬷和扈三往金水巷子而去。
到了金水巷子,银瓶一见她就红了眼圈,连忙问道,“姑娘,您这两日还好吧!”
裴卿卿弯了弯唇角,一面随她往里走去,一面问道,“我还好,英欢呢?她可有闹脾气,身子可有不适?”
银瓶摇了摇头,然后将英欢这两日的情况说了一便,正说着,就走到了东屋,裴卿卿先进去看了英欢一会儿,然后才回了正房。
林嬷嬷自然也跟了进来,她一入内便道,“夫人要收拾什么东西,可用老奴帮忙。”
裴卿卿深深的看了林嬷嬷一眼,“若我是要找人送东西呢?”
林嬷嬷衔笑,“那就要看夫人的东西是送给谁了。”
裴卿卿却没再言语,只从书架上取了书,一页一页的翻着。
最终,是林嬷嬷耐不住,开口试探道,“夫人可是要送东西给荣姑娘?”
裴卿卿眸光一深,“你果然是长公主府的人。”
林嬷嬷面上浮起一抹赧然,“我原也不想的,可荣姑娘给的,实在是救命的东西。”顿了顿,她抬起头又看了裴卿卿一眼,“何况,这养子总是不如亲子贵重,不是吗?”
裴卿卿笑了笑,“是啊。”
林嬷嬷松了口气,旋即又道,“不知夫人想带给荣姑娘何物?”
裴卿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林嬷嬷。
“还有吗?”林嬷嬷反问,裴卿卿道,“另外再帮我转告荣姑娘一句话,我要庞进武五马分尸。”
“好!”林嬷嬷答应。
裴卿卿与她商谈好后,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她回到澜苑时,已经亥时,陆淮安仍旧不再,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次日早上,林嬷嬷低声与裴卿卿道,“信已经交到了荣姑娘的手上。”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相信以长公主的聪慧,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封信的。
另一边,长公主收到信后,就与荣婵商讨起来,“这信确定是真的?”
荣婵对于纸张和笔墨向来有研究,她朝长公主笑了笑,“重要的不是这信是不是真的,而是旁人会不会相信。”
长公主沉吟片刻后,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荣婵微微停顿了片刻,又道,“既然裴卿卿已经有意合作,那属下之前伪造的信件,是否可以成交给她?”
长公主看了荣婵一眼,认可道,“可以。”顿了顿,又道,“为了防止她因怀疑生变,我们的计划可以向她透露些许。”
“是,公主!”荣婵答应,临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又问了一句,“这些事,不用跟驸马说吗?”
长公主摇头,“不必,他心软的很,终究难成大事,到时候老老实实在我身后做我的男人就是了。”
几日后,裴卿卿从林嬷嬷手里拿到了荣婵仿造的书信,内容和她交给荣婵的那封差不了多少,无外乎就是通敌叛国。
“另外,荣姑娘还托老奴转告一句话给姑娘。”
“你说。”裴卿卿将信收起来,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低声道,“荣姑娘说,只要您将这几封信放进主子的书房,长公主那边就可以将主子解决了,随即,再以皇上给庞进武的书信为由,逼皇上退位给太子,届时庞进武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转瞬之间,裴卿卿就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并不忌讳皇上,毕竟皇上手里最重要的将领就是庞进武和陆淮安,如今庞进武已废,只要她将陆淮安拿下,那皇上再纵使再不甘,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这般想着,她朝林嬷嬷点了点头,“就按照长公主的计划来罢。”
林嬷嬷点了点头,朝外退去。
等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后,裴卿卿将荣婵仿造的书信又看了几遍,最后走向火笼,掀开盖子扔了进去。
她不知道的是,屋顶有一只眼睛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的分明。
书房中,扈三恭敬的禀道,“主子,暗探回话,长公主那边的确有和夫人接触,不过,夫人在收到诬陷您造反的消息后,前脚刚将林嬷嬷遣走,后脚就将信件扔进了火笼里。”
陆淮安听扈三禀报完后,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松快起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消解的寒冰。
扈三看在眼中,也道,“夫人既然嫁给了您,想必是愿意与您好好过日子的。”
“嗯,”陆淮安淡淡的应了一声,旋即又道,“你先下去吧。”
扈三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后,裴卿卿端着一碗甜汤出现在书房门口,守门的侍卫早就得了吩咐,一看到是裴卿卿,立刻让开路,并帮她将书房的门打开。
“夫人请!”两人恭敬的说了一句,与此同时,书房中的陆淮安也坐直了身子,他不动声色的将脸上的开怀掩下去。
等裴卿卿进来后,他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裴卿卿端着甜汤走向陆淮安,将托盘放在书桌上,才开口道,“夫君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陆淮安摇头,说着,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甜汤上,问道,“这是你亲自煮的?”
裴卿卿点了点头,一面端起托盘里的甜汤递给他,一面道,“夫君还记得吗?当年在白鹿书院,我第一次为你下唇,做的就是这甜汤。”
陆淮安自然记得,那种齿颊留香又暖胃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端起来,轻轻的抿了一口,抬起头朝她看去,“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裴卿卿笑笑,眼底带着一抹心酸。
陆淮安将她的情绪看在眼中,他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绕过桌案,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侧脸道,“还记得,在无极寺时,我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嗯。”裴卿卿几若无声的哼了一下。
陆淮安将她抱的又紧了几分,侧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时,我是真的想放过你的,只是在次之前,我想将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都还给你。”
裴卿卿静静的听着,除了眼睫会微微的眨动,就再没有别的反应。
“卿卿,”陆淮安又唤了她一声,道,“等我手上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回白鹿书院,住一段时间吧,我也想为你下厨、为你撑伞、为你打扇,守着你彻夜不眠……你曾经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想偿还给你。”
“你知道的,我在国公府一直过得很不快乐,和你在白鹿书院的那一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一年。”
“我知道,我当年太过糊涂、愚蠢,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我也一直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定不会再伤害你一分一毫!卿卿,答应我,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好吗?”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脸上没有排斥的意思,他才接着道,“只有有你在身边,我可以不要子嗣,不要香烟,我们有英欢就够了,我会和你一起,好好的将她抚养成人,届时,不管是你想为她招赘一个女婿进门,还是将她嫁出去,都好。”
“卿卿,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裴卿卿听他剖心似的与她说出这些话,只觉得眼窝子一阵酸涩,她轻轻的颤动了下眼皮,就有眼泪滑落下来。
“你别哭,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陆淮安将裴卿卿的身子转过来,他抬起手,用粗粝的拇指指腹轻轻的为她擦泪,顿了顿,又道,“你若觉得,曾经的我让你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心里堵得慌,那你打我一顿也行。”
“不用。”裴卿卿带着哭腔道,“我只是难过,为何到了今日,你才肯将这些话说出来,若是、若是……”她喃喃的轻语着,“若是当年在孤鹜山房,那件事之后,你就肯说出来,那该多好。”
陆淮安根本没想到裴卿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卿卿,你的意思是……当年,你并非对我无意?”
裴卿卿红着眼睛,抬头望向他,“陆淮安,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后来在白鹿书院,你对我又那么照顾,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