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的一声责问,也吸引到了其他几名国君的注意,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操起手朝这边张望。
“哎吆,有热闹看了。”
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余年,早年顶着宣太后以及秦国四贵的强权,最终将王权牢牢握在手中,后与齐国结盟并称东西二帝,并一度横扫五国联盟,将大秦的版图直接扩大了将近一倍有余,甚至还在四年后,直接将天子囚禁到了咸阳,一手结束周朝八百年国祚。
世人众所周知,眼前这个年近七十的小老头,绝对是个狠人。
然而赵括却敢当着各路诸侯的面,找他的麻烦,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在场众人听到嬴稷的呵斥,连忙将目光看向赵括,但只见赵括笑了笑,放下牛头,对他施礼道:“秦王莫要误会,我这是奉天子之命,前来与阁下调换牛头的,不过你放行,我这就让人把本属于秦国的牛首给送过来。”
听了赵括的话,范雎瞪大了眼睛,喝问道:“天子?你以为奉了天子之命,就能动我秦国的牛首吗?”
嬴稷冷眼看着赵括,负手冷哼道:“我秦国做事,天子安敢指点?”
天子?天子算什么?
在他嬴稷的眼里,天子只是个摆设,只是安然坐在上位接受秦国供奉的神像罢了,他哪里敢开口说话?
赵括一开口,嬴稷就知道他在使诈。
不过此时赵括有没有撒谎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就是这赵括幼稚竟想让天子为他主持公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面对嬴稷浑身散发的王霸之气,赵括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呼哧一笑,对嬴稷反问道:“敢问秦王,天子说了不算,你秦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赵括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边。
赵丹听了赵括的话,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扯了扯赵括的袖子,小声道:“太昌君,我看还是算了,我们不与他秦国计较,一个牛首不值得给赵国树敌。”
赵括却猛然甩开赵丹的手,大声喝问道:“你畏惧他秦王,我泱泱赵国男儿为何要惧?!”
一声怒喝,赵丹傻眼了,他没想到,赵括竟然敢对他发这么大火。
可是赵丹虽然软弱,但他也不傻,他知道赵括这话是说给旁边的嬴稷和范雎听的,并不是真正地对他不敬。
赵丹咂咂嘴无话可说,只好干笑两声退到了一边。
这个举动却被围上来的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心中十分震惊赵括此时在赵国的话语权,已经远远超过了赵王丹。
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的荀况抚着胡须,仔细打量着傲立在人群中间的这个年轻人,心中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所布下的天下大局。
赵括回过头来挑衅地看向嬴稷,他就是想让各路诸侯看看,秦国已经嚣张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视天子为无物,敢以一国之力,悍然向六国发起挑战。
此刻,嬴稷已经开始暗暗后悔刚才说的话,如今秦国新败,而赵国作为战胜国,自然顺理成章作为新的霸权,站在所有诸侯的前面。
正如赵丹说的那样,为了一个牛首,去树立一个劲敌,为需要休养生息的秦国平添麻烦,这样一想特别不划算。
嬴稷长长吐出一口气,决定在这个时候,选择避其锋芒。
七十耳顺,嬴稷终究是已经老了。
“如此说来,这是天子的意思?”
嬴稷的这句话说出口,气势顿时就提了上来。
无论赵括答是或不是,秦国就已经站在了伦理制高点。
赵括冷冷一笑:“天理为公,难道这不是天子的意思,你就不打算退让吗?”
嬴稷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这牛首汝既然想要,便尽管拿去吧,孤不与你计较。”
“呵,牛首本该属于赵国,何须秦王相让,自取便是。”
说着赵括就伸手将牛首提了起来。
赵括左右看看牛首,舒心一笑,对嬴稷含沙射影地微笑道:“牛首,还是吃着自己煮的才放心,不劳秦王放心了,告辞。”
说完提起牛首就欲走开。
范雎却忍无可忍,抬手指向赵括的道:“赵括,汝休要猖狂,我大秦与你赵国的账,迟早要和你们一笔笔清算!”
正准备离去的赵括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范雎道:“是吗?只要你秦国敢再犯我边境,我赵括定然奉陪到底!”
说完便大咧咧地提着牛头,朝赵国的七鼎走去。
最后的话,把范雎气的顿足道:“竖子安敢如此?气煞老夫!”
嬴稷按下范雎的手,劝慰道:“范相何必与其置气,待回到咸阳,当从长计议。”
“君上,他简直欺人太甚!”
“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范雎的眼中依然还是满满的恨意,他十分清楚嬴稷的话是对的,但作为老臣,必须要表现地义愤填膺,否则,如何显得君上更有深谋远虑?
但是二人的对话,更是让周围几位诸侯开始暗暗惊叹。
老练狠辣的嬴稷和范雎,竟然不得不在赵括这个年轻人面前碰壁,此时的二人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多少年了,谁能让秦国如此忌惮,看来唯有赵国的这位新星莫属了。
但荀况却在想,让赵国联合五国伐秦,搞不好这件事兴许还在真地让赵括给弄成了。
到那时,伐秦虽然成功了,但对于今后的乱世可谓是大大的不利。
好不容易把秦国养肥了,如今突然赵国崛起,这天下乱世不知又要征战到几时方休。
师尊他老人家交给自己的任务,这一生恐怕都难以完成了。
赵括两手提着牛耳回来,对赵丹呲牙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牛头,得意道:“怎样,执天下牛耳者,非我赵国莫属!”
但赵丹却露出深深的担忧,凑到赵括耳边道:“莫要逞一时之勇,君莫忘了秦武王之殇。”
赵括不以为然地一笑,将牛头放入鼎中,挥手道:“大王安心食用即可,倘若他敢来,吾定教他有来无回!”
“那若是秦国联合五国,君又当如何?”
赵括愣了一下,对赵丹的担心无奈苦笑。
“大王,今日前来,微臣正欲谋划此事。”
听到赵括这么笃定的回答,赵丹这才会心一笑:“如此,孤便放心了。”
随即赵丹吩咐祝工将换下来的牛头给秦国送去,与赵括一起,开始张罗如何烹煮牛头的事情了。
为了一饱口福,赵括在来之前就已经下足功夫,特意让下臣去山上采摘一些炖牛肉的佐料,方便去腥去腻,采摘了金银花、野生姜、野葱、野韭、野蘑菇、八角、花椒还有桂皮。
一堆香料下入鼎中,大火烧开,不一会,就飘出了浓浓的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韩非的鼻子很灵,顺着气味就跑到了赵括的面前。
“师尊是如何做到的,煮出来的牛肉这么香?”
赵括神秘一笑:“此为秘方,无所奉告。”
遇到这么抠门的师父,韩非还是第一次,闻言一阵央求道:“师尊,学生不能算作外人,慷慨解囊又有何难?”
赵括坚定道:“不教就是不教,想学让你王兄交了学费再说。”
一提起学费的事,韩非张嘴没话说。
想当年,自己的仙师受他为徒,皆是以君子大义为师纲,可是没想到,遇到赵括,却从来不把天下大义挂在嘴边,反而能经常为一些蝇营狗苟而尽言其利,根本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觉悟。
自己这是拜了个什么样的师父,真是冤孽。
看到韩非可怜兮兮的表情,赵括多看了他一眼,无奈叹气道:“看你的面子,你去把韩王叫来,我分给他点,让你们也一饱口福。”
“如此,谢过师尊。”
韩非如临大赦,连忙拱手施礼,转而去请韩王去了。
赵丹却一皱眉道:“括卿,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牛头,为何要与他人分享?”
赵括哈哈一笑:“大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谋一隅,又何以共谋天下?”
赵括的话,让赵丹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对赵括伸出拇指道:“太昌君,果然妙哉!”
刚才他还在担心为抢牛头而失了人心,转眼就被赵括一句话点的透透的。
君王的谥号基本都是根据此人的行事风格所定,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韩桓惠王,从他的谥号就不难看出,这家伙能当上韩王,完全靠的就是运气,跟能力基本不沾边。
听到韩非说,赵括煮的牛头愿意与自己分食,顿时显得十分激动,连连对韩非夸赞不已。
作为一个最弱小的诸侯,被各大强国夹在中间,其实是很难受的,无论哪个国家交战,都会将韩国的地盘作为主战场。
所以在七国当中最没有存在感。
若不是天子东都设在韩国的地盘上,各路诸侯都会刻意避让一些,韩国哪里还有可以苟延残喘的余地,早就向秦国举手投降了。
但是今天,自己的老大哥突然向他抛出橄榄枝,这多少都让韩王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也不管“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什么的,屁颠屁颠就和韩非来到了赵丹的面前。
这一举动,顿时就让秦国的人恨地牙痒痒的。
如果没有刚才的相让,他赵括哪有这个胆子,敢当着他们的面来拉拢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