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清浊记得幼时在御晟门,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他们这些弟子有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知清浊不喜与他们一同玩闹,便一人去后山休息,刚好那日看到缎云川也在那儿。
两人一直没有过多接触,知清浊便没有与他搭话,坐在树荫下倚着山石休息,缎云川则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白兔。
兔子的腿被捕兽夹夹断,后边还追着不知哪个弟子养的小犬,等缎云川将犬赶走后,兔子已经被咬的遍体鳞伤,白毛下的伤口正不断往外冒着血,左边的耳朵连着半边脸都被扯了下去,看样子是救不活了。
知清浊没想多管闲事,便坐在原地未动,远远的看着缎云川蹲在兔子身旁,不知在说着什么。
片刻,他起身找了块成人手掌大的石块吗,再一次走到兔子身旁,猛地举起石头向下砸去。
知清浊听见声音,抬眼看去,只见缎云川俊秀的脸上溅到了血污,他却并不在意,用自己的衣服包起那只已经断气的兔子,紧接着又去找了段树枝,树枝和手并用,在角落中挖了个不大但很深的坑,将兔子放了进去。
在缎云川做完这一切,离开后山时,知清浊忽然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少年沾血的唇角上扬,笑的温和,“回小师叔,师尊说过,御晟门弟子习武的目的,是要帮助受苦受累之人,那只兔儿方才痛苦惊恐,难以存活,我只是想帮它,让它不再痛苦而已。”
“若这样就算帮助别人了,那煜翎师兄在捡到你时,便也该如此。”知清浊回道。
少年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加好看,说出的话却令人难以理解,“师尊当年是救了我,可他救回的……真的是完整的我吗?”
知清浊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他每日挂在脸上的笑就像是带了张面具,她不愿在与他交谈下去,起身离开,边走边道:“如果你觉得现今的你不完整,完全可以找个悬崖跳下去,再摔一次脑子,找到当初那个完整的你。”
缎云川当年的那句话在知清浊听来,完全是在无病呻吟,所以她才回答的毫不留情。
可相处得久了,她觉得缎云川与他人的确不同,准确的说……他似乎没有一个人该有的情感,就连最普通的情绪,他似乎都是模仿别人学来的。
当年知清浊还发现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模仿自己,刚开始是表情,后来是处事行为,甚至有时遇事时,她的处理方式竟会与缎云川不谋而合。
从那时她才意识到,缎云川不止是模仿人的行为,就连思路他也会一并学习。
他对知清浊的模仿整整存在了一年时间,后来他像是失去兴趣一般,又像两人初见时一样,在他身上看不到她任何残留的痕迹。
而如今他说话的语气、常常挂在脸上的笑或对某件小事的反应,都与掌门师兄如出一辙。
缎云川应是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所以那日才说出那句奇怪的话。
现今的缎云川虽看起来温润斯文,但隐藏在这幅皮囊之下最真实的他,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而悠然天真单纯,毫无心机,若是与他接触过多,知清浊着实担心悠然会受到伤害。
可林悠然却感叹道:“缎云川还是有点可怜的,这么小的孩子被扔到了石桥下,还差点死掉,要不是被姐姐的师兄带回去,说不定早就被野狗吃了。”
“话虽如此……”知清浊听了她说的话忽然有点头痛,“可怜之人兴许也会成长为可怕之人,悠然,你定要对他多一分戒心。”
“放心吧姐姐,我已经封心锁爱了,要不是无肉不欢,我恐怕早就出家了,最重要的是……”
她嘻嘻一笑,钻到知清浊怀中,“别说是区区缎云川,就算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站到我面前,我也只喜欢姐姐。”
“你这丫头……”
知清浊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虽然有她在,缎云川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凭他的心性,也恐节外生枝,不如……
知清浊垂眼看了看怀中少女,想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妥,但能阻止缎云川继续接近悠然的办法。
在原地休息了几日,几人身上的伤都好了许多,再过段时日就快到雨季了,山路本就难行,每年一下雨,山群中少不了山崩,趁着现在还无事,众人便拔营前行。
林悠然瘫在马车上,再一次感叹身边这几位神仙的身强体健,受伤中毒的这几人中她所中之毒是最轻的,但却是恢复最慢的。
她在现代时崴了脚都要休息半个多月,另外几个人伤的都快半个脚踏进阎罗殿了,现在却恢复的与之前无异了。
不过用总裁姐姐的话来说,是因为林悠然现在所用的这副身躯本就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幼时吃不饱穿不暖,底子没打好,才导致现在身体虚弱,让她不要着急,安心养病即可。
可她也知道,总裁姐姐虽然看起来好多了,但相较于之前,还是相差甚远,不然姐姐也不会像她一样,整日闷在马车里面,除了休寝时走到营帐中的那段路,她平时连面都不露。
还有……还有姐姐的脸,那么深那么长的一道疤,就连毒医也说不一定能完全祛除,虽然林悠然知道总裁姐姐不是靠脸吃饭的,但是毁容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林悠然越想越难过,可她除了陪伴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更可气的是那白予宁还偶尔过来阴阳怪气的,比如说现在。
这一天天的过的快的很,林悠然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天,一睁眼就到了晚上,她掀开马车一看,就看到白予宁趁着邵逸松不在,不知在总裁姐姐面前说着什么。
姐姐没心思搭理她,可林悠然受不了,她眼睛还睡的酸痛,跑出去就是一顿输出,颇有母鸡护崽的架势。
不说别的,论吵架林悠然从小就没输过,管他什么皇妃太妃的,只要骂人不带脏字,阴阳怪气谁不会,她寥寥数语就把白予宁气的小脸通红,放了句狠话就离开了。
“贵妃娘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林悠然最后不忘礼貌的鞠个躬,惹得知清浊哑然失笑,“你呀你呀,就这张嘴厉害。”
“那是当然,我现在发挥的还不算好,她要下次再敢来,看我不喷死她!”
林悠然正得意扬扬的掐腰自夸,一转眼,忽的看到远处的缎云川正举着一只烤鸡冲她挥了挥手。
虽然几十人赶路的速度与几万人赶路的速度截然不同,但他们因为之前耽搁太久,还要有个四五天才能赶上大部队,他们现在军需极少,平时就是炖炖野菜熬锅白粥之类的。
偶尔有人打头野猪小鹿之类的也能开荤,但那是极少的,毕竟现在都在急着赶路。
而缎云川这几日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今儿捉只兔子,明儿逮个野鸡之类的,烤好之后拿来她帐篷,用美味引诱她讲一些现代的事情。
好在姐姐向来不喜食荤腥,要不然她自己吃着这些肉肉也良心不安。
“姐姐……”
“去吧去吧。”
知清浊浅浅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可等林悠然转身后,她脸上的笑意蓦然消失,站在原地冷冷望着缎云川。
缎云川也感受到了知清浊的目光,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挑眉而笑,戏谑而挑衅。
但这笑在林悠然看来,只是缎云川在对着他的师叔行礼,并无任何不妥,她看在缎云川每日投食的份上,又与缎云川聊起天来。
他依旧对现代的事情很感兴趣,想起什么就问什么,刚开始时林悠然觉得这人有些跳脱,可随着这几天的相处,她也习惯了跟缎云川这种你问我答的相处方式了。
“姑娘前几日曾提过在你那个时代,女子与男子是可以一同去学堂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林悠然边啃鸡翅边答道。
别说……你还真别说,缎云川做饭这手艺可真不是盖的,路上啥啥都缺,他却能把东西做的有滋有味的,有这手艺不去当个大厨真是可惜了。
“那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与常人相同吗?”
“我们那儿有九年义务教育,就是国家会给所有的孩子免除学费,如果有孩子家庭很困难,还有国家教学金补助,至于孤儿……他们会在当地的孤儿院长大,孤儿院中有教学的私塾,等他们再长大些,孤儿院会给孩子们安排进当地的学院。”
“原来是这样……”缎云川若有所思地道了句,而后,他似有些落寞的说道:“其实……每次姑娘跟在下讲另一个时代时,在下都会十分羡慕姑娘。”
“羡慕什么?”
这话勾起了林悠然的好奇,原书中说缎云川虽是孤儿,可他自小在御晟门长大,他的师父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疼爱,除了老门主死时的那两年,他几乎没过过苦日子,而那段日子就算再苦,他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再加上他这张好看的皮囊,不知引得御晟门中多少怀春少女春心萌动,甚至看发展,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下任御晟门的门主。
就此总结下来,一个在乱世中被富养长大,且不缺爱的人,他就算性格上有些缺失,也不至于说羡慕她一个每日996,加班致死的社畜。
可缎云川的回答让她没有想到。
“姑娘曾说过,在你们那个时代,抛弃孩童、伤害孩童都是重罪,被人所不齿。”
“没错。”
缎云川眼神暗了暗,“其实在下十二岁时,曾去寻过我的生身父母。”
“然后呢?”
“然后我问了他们当年为何要遗弃我。”
缎云川语气轻缓,接下来的话却把林悠然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