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知清浊与林悠然说完话,便打发悠然去沐浴休寝,她走不久,邵逸松亲自端着一碗白粥进来。
“人找到了,可以安心吃饭了?”
“多谢王上。”
知清浊带着笑意起身接过,可等她看清白粥中撒着一层桂花蜜时,她唇角的笑一僵,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当年她还在王府时,曾告诉过邵逸松她最喜桂花蜜,自那之后的每日,她的房中都少不了上好的桂花蜜。
她并没有骗他,这的确是她小时候最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时老鸨怕她吃甜坏了嗓子,不能唱曲儿,从未让吃多过,只有每年过年的那天,她跟恨情的白粥中才会撒一层桂花蜜。
而幼时能吃桂花蜜的日子,是她与恨情为数不多的开心的时候。
而今邵逸松送这东西过来只有三个可能,一是他仍在自己身上追寻纪欢柔的影子,二是他想尽力将自己打造成另一个纪欢柔,三是……他已经知晓了自己与纪欢柔是同一人……
不过自从他们从崖下上来后,邵逸松对她的态度着实太过奇怪,几乎对她的有求必应,还时常呆在她营帐中赖着不走,与他之前给人的矜贵清冷着实相差甚大,甚至于不太像知清浊印象中的邵逸松。
而且细想之下,自从他们自崖底回来,邵逸松与她说话时,极少以“孤王”自称,除非他气怒之时,而在宫城中时面对着纪欢柔,他亦是如此。
虽然知清浊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几乎可以确定,邵逸松十有八九应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可是粥烫了些?”
邵逸松往前靠了靠,打断知清浊的胡思乱想,一手想要接过粥碗,吹凉后喂给她。
可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惹到知清浊了,她将粥碗往他手中一塞,冷然道:“本君不喜甜物,恐怕要白费王上一片心思了。”
“不可能啊……”
邵逸松凝眉,垂着眸子看着手中放了桂花蜜的白粥,可还没等他有头绪,就被知清浊下了逐客令。
“天色已晚,本君要休寝了,王上若还有什么事,且等明日再商议吧。”
说着,她不顾邵逸松还在营帐,就起身去吹灭了灯烛。
而邵逸松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惹得她不开心了,他促狭的端着那碗白粥站在营帐外,脑子中闪过多个可能性。
难道是她不喜欢这一款的桂花蜜?
邵逸松喝了一口仔细品着,蜜水清香甜润,米粥粘稠顺滑,味道没错啊……
难道刚才林悠然说了什么惹她不悦了?
可方才他进帐篷时,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邵逸松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粥,想起方才知清浊就是在看到这碗粥后才变了表情。
难道……难道因为这层桂花蜜,清浊猜到他已经知晓她与欢柔为同一人之事了!
这个念头在邵逸松脑中一闪而过,他眼底情绪剧烈一震,手中一松,粥碗打翻在地,同时太转头向着知清浊营帐中快步走去,可刚走几步他就停下了步子。
她没有与他相认,是因为两年前的事情,她与他心有隔阂,一直不愿原谅他,等这层窗户纸真的捅开之后,她与他的距离是否会更加遥远?
邵逸松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他不敢想象之后两人会是怎样疏远,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欢柔……更无法直接面对欢柔对他的失望……
“来人,吩咐膳房帮本君准备一道玉蝉羹!”
营帐中传来知清浊稍稍有些急躁的声音,这还是邵逸松第一次听见她这种语气,而且她不是喜欢折腾人的人,尽管膳房整夜都有人值守,但她从未点过如此叼口的菜。
毕竟这道玉蝉羹需要新鲜的桂鱼,用鱼腹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暂放,再用鱼头熬成高汤,最后再熬煮鱼片,吃时再点沾沾现磨的豆粉与芝麻,味道才最正宗。
这道菜做好最少也需要一个多时辰,而最重要的是,曾经在王府时,欢柔虽喜吃些鱼虾,但她的体质接受不了任何豆制类的东西,吃了会呼吸困难,身上还会长红疹子,所以她从未碰过这道鱼羹。
邵逸松一听她要吃玉蝉羹瞬时忧从心气,顾不得许多就闯进了营帐中,对来人吩咐道:“不要玉蝉羹,换一道菜!”
“本君要吃什么,何时要王上费心了?!”
“你又不能吃豆……”
邵逸松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方才关心则乱,他竟中了这么简单的陷阱……
知清浊怎会不知方才自己就在营帐外头,她那道玉蝉羹哪是说给旁人听的,那分明是用来炸他的!
果不其然,知清浊直直看着他,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她步步逼近,“本君不能吃什么?”
邵逸松不敢看她的眼,摆了摆手让下人退下,一边后退着,一边将目光移开。
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手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结结巴巴道:“如……如今外粮草匮乏,玉蝉羹太过……太过麻烦,尊主不如换道菜。”
这借口不免找的太过蹩脚,知清浊将他逼进角落,他几乎能感受她的呼吸,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知清浊语气平静而笃定的响起,“你是何时知晓的?”
这话如同炸雷一般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这层窗户纸已然破裂,知清浊这话无疑是亲口承认了她就是纪欢柔。
一时间邵逸松的理智全数崩塌,他眼眶泛红,紧紧将知清浊拥入怀中。
“欢柔……欢柔……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两年前没有为你报仇,让你如此伤心,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他嗓音哽咽,眼泪顺着脸颊,低落在知清浊的肩处,在她所着的纱衣上漾开一层泪痕。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他自责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抽泣着,怀中之人却不为所动。
“王上早已做了抉择,便无需向本君解释什么相反,本君倒要感谢你让本君看清,男人对女人的爱永远都是有附加条件的。”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擦了擦他滴在她颈间的眼泪,“比如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没了我你也难以活下去,却在我与前朝放在同一天秤时,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掩盖我死亡的真相,选择了保全前朝宁静,或者说……保全你的皇位。”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知清浊句句紧逼,“若是如今的鬼市之主被你的王后与母后所害,你还会如此草草了结此事吗?说到底,纪欢柔只是因为没有任何价值,才被你轻而易举的舍弃罢了。”
邵逸松哑口无言,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无法反驳,他清楚地知道,不管这两年他有多怨恨、懊悔自己没有保护好欢柔,但这个结果却是他亲自选择的。
“邵逸松……你永远都不知道为了能让你真正看见我,我付出了多少……”
她说得云淡风轻,听的人却心痛如绞。
他撑住她的双肩,眼泪落得更凶更急,更别提早就变了音的语调。
“过去是我做得不对,欢柔……你尽管可以恨我怨我……但求你再给我一次几乎补偿于你,我……我今后必会将你放到第一位,不会再让你伤心,你若不信……你若不信……”
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原谅自己,看到知清浊头上的金钗,一把就将它取了下来塞到知清浊手中,而后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将金钗刺进自己心口。
瞬时,鲜血不光染透了他胸前衣物,还顺着金钗倒流而下,流进两人掌中,幸好知清浊收住了力气,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
“你做什么!”
她一把甩开邵逸松的手,同时带着金钗甩去了一旁。
“欢柔……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再一次丢下我……”
他几乎泣不成声,连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伸手想要抱住知清浊,却在看到自己手掌沾满血时又怕弄脏她的衣服,只得僵在半空。
就在他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时,知清浊看着他的茫然失措的模样,叹息一声,转身道:“我先为你包扎伤处吧。”
邵逸松闻言愕然一霎,紧接着上前紧走了几步,搂住知清浊肩膀将她带入怀中,那只沾满血的手小心翼翼的翘在一旁,生怕触碰到她。
“欢柔,我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信任我……”
知清浊听着他在耳旁轻声啜泣,温热潮湿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她侧过脸向后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而痛苦。
他是她获得至高无上权利的捷径,也是她的目标,知清浊从再次回到他身边时就知道这一切终回发生,这分明在她的计算之内,但此刻面对邵逸松的眼泪与悔恨,她心中却有不容忽视的沉痛感。
知清浊沉默片刻,终是又道一遍:“我帮你包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