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忽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了解过缎云川这个人,大半夜冷不丁的看到他在自己帐篷,林悠然竟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等你喽。”缎云川合上书册,“我今日瞧见文玉了,他与之前的模样有点不太一样了,怎么说呢……不太像个读书人了。”
“哦……”
林悠然走进暖烘烘的营帐,坐在炭火边烤起了手。
“毕竟是在军队中,自然是要日日训练的。”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缎云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今日瞧见文玉了。”
“我知道,你看见……”林悠然忽然一怔,猛然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缎云川,“他上战场了??”
“嗯。”
“为什么?他不是看守军需吗?怎么跑战场去了?”
“他没告诉你?”
林悠然摇头,“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战场凶险,她越想越怕,静不下心来,万一文玉出了什么事情……
“不行,我要去看看文玉……”
“他无事,只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缎云川拉住她的手,“而且我已经问过这件事了,是文玉自己要求上战场的。”
“为什么?”林悠然惊讶道。
“文玉说男儿为国出力,才不算辜负来此一遭。”
缎云川顿了顿,问道:“你不是喜欢文玉吗?关注他的动向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能为什么,人家对我无意,我总不能缠着他不放吧。”她一下泄了气。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
“要不然呢?他在家乡已经定下了婚约,有位没过门的妻子,我要是再死缠烂打,于我们三人都不好。”
缎云川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别说他们还没成婚,就算是成婚了又能怎样,你不喜欢与旁地女子共侍一夫,一纸休书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这样不就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吗……”
在现代离异是件常事,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并非如此。
林悠然可以不在乎别的,但她不能不在乎这件事,文玉的心意先放在一旁不说,如果她真的和文玉在一起了,那个被退亲的女子恐怕这一生就被毁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自己性子来的,尤其是会波及别人的事情。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缎云川若有所思地扬了扬唇角,“你那个时代都是这样吗?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幸福。”
“这才是最基本的吧,在明知会伤害到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要坚持一件事,大多数人都做不出来,当然,也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林悠然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缎云川道:“老缎,我身上的生腐之毒是不是你下的?”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对待文玉如此,对缎云川亦是。
她看到缎云川惊讶的望向她,随即又换了那副淡然的模样,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都知道了?”
林悠然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听缎云川这么痛快就承认,她还是接受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奇。”
“好奇??”
“我想知道,那时你与文玉相识短短几日,为何会倾心于他,而你们又能为对方做到何种地步。”
其实按照缎云川的计划,文玉应该死在悬崖之下的,但文玉在坠崖的那一刻,缎云川心中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尽管林悠然对他说过很多千年之后人的思想,但纸上谈兵终觉浅,他想亲眼看看千年之后的人是怎么对待感情的,所以又将文玉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当然,这些他是没有说出口的。
“那你得出答案了吗?”
林悠然面无表情,声音逐渐变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缎云川。
“就在方才,得到了。”缎云川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她,“千年后的人与我们这个时代相同,并非爱情至上。”
林悠然心里的火忍不住沸腾,又被她生生压下去。
“山崩那日,你为何拼命救我?”
缎云川的目光从容地停驻在她身上,“若是姑娘死了,在下这一路不是很无聊?”
林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似乎是想给自己勇气,“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做朋友?”
“当然有。”他答得毫不犹豫,语气还很诧异,似乎在奇怪林悠然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谁会给自己朋友下毒啊!”
林悠然的暴脾气再也憋不住了,随手拿起自己方才穿的大氅扔了过去。
“朋友之间哪有开这么恶劣的玩笑,还拿对方做实验的!”
“可姑娘告诉过在下,朋友之间是会相互帮衬的。”
缎云川刚从毛茸茸的大氅中钻出头,脑门又被枕头击中。
“我也告诉过你朋友之间要为对方着想,还要诚实!”
“在下也是这么做的啊……”缎云川的表情有点委屈,“所以我才要帮你把关,看文玉能为你付出多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而且你今日一问曾经的事情,在下不都告诉你了吗?”
“那给我下毒一事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找不到解药……”
“在下是先找到解药,才用了毒的。”
林悠然被气得头晕,“我还要谢谢你是吧?”
“好友无需言谢,只要你不再生气就可以了。”
好家伙……
林悠然心里的火更旺了,她推搡着把缎云川赶了出去。
“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朋友还能这么用的,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哎哎哎……好友你……”
不等缎云川说完,林悠然就气呼呼地把他推了出去。
“好友你听我解释……”
缎云川话还没说完,林悠然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大氅和枕头还在缎云川手里。
林悠然转了个圈,又把营帐的帘子掀开。
“好友,我……”
“还我!”
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把缎云川手中的大氅和枕头夺了回去,又一次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林悠然躺在软榻上,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咱就是说谁家朋友这样作妖?
同时她也担心文玉的处境,文玉毕竟是个书生,就算他这一路上受了些训练,那与这些南征北战的将士不同。
而且林悠然猜不透,文玉真的只是想为国出力吗?
虽然她背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诗句,可说到底,还是要看个人能力的,文玉在军营中待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自己跟那些兵将之间的差距,也见识到了战场的凶险,他家里还有父亲妹妹,怎么会以身犯险?
林悠然不是不能不能理解,只是……她到底是个平凡人,就算她与文玉不能在一起,也想他好好的。
就这么简单。
一声长叹随着烛光一同消失在黑暗中,林悠然的身体分明早就疲倦不堪,但她却软榻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今日伤兵的情况,跟不让人省心的文玉,还有一只她理解不了的狗男人。
天还未亮,外头传来一阵嘈杂,林悠然支着耳朵听了听,好像是由送来伤兵了,这下她更睡不着了。
虽然那些从战场上留下的伤口看的人心惊胆战,但这些事情总需要人去做。
林悠然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心想,文玉是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主动要求去战场?
她知道自己不是聪慧之人,这些答案除了自己去问,否则她永远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还有……她很想知道文玉是否也在这些伤兵里面……
林悠然穿戴好,用大氅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头上脸上都裹了厚厚一层,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一头准备过冬的小熊。
可未想,她一出去就看到缎云川站在营帐外头,整个人被冻得脸色发青,冰雕似的立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了,乌青青的唇角扯了丝笑。
“吵……吵醒你了?”
林悠然猛地一怔,“你一直在这儿?”
缎云川没回答,但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她边把缎云川往营帐中拉,边没好气地骂道:“你是不是傻?南疆的夜晚能把人冻成冰柱,你被冻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能……消气了。”
“消个屁!”林悠然实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把他僵冷的身体按在炭火旁坐下,“你堂堂御晟门下任门主要是被冻死了,传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不重要。”他喃喃道。
什么不重要,性命不重要?还是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话不重要?
林悠然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她干脆不说话了,抱过来一床绒被裹在缎云川被冻得发抖的身上,又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暖着。
“你不想走就待在这儿好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林悠然说完,就匆匆离去。
缎云川坐在炭火前,垂眸看着手中茶杯,凉得像冰一样的手将它握得更紧了些。
杯中的热气融化了他眼睫上的冰霜,缎云川唇角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果然,你还是念着之前的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