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了几天的雪花终是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夜晚仍是伸手不见五指。
知清浊独自站在军营中,远远望着南疆军营所在的方向,很遗憾,并没有出现她期待已久的爆炸声。
不过这也倒在她的意料之中,南疆祭司若真如此大意,未经检查就将将军的尸身火葬,那就没有什么趣味了。
“这么冷,站在这里做什么?”
邵逸松从远处走来,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知清浊披上。
她的目光未曾移动,“只是在想经过这一遭,南疆祭司会怎样布局。”
“如果是你,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知清浊沉思一瞬,道:“围城。”
“为何是下下之策?”邵逸松不解,还有些气恼自己为何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因为南疆正是因为快要弹尽粮绝,才与煦朝开战。”
“你的意思是说……”
邵逸松眼眸一亮,想来的确如此。
早在内战之时,南疆就屡次挑衅煦朝边境,直至邵逸松继位不久,南疆便开始对煦朝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而在他亲政之前,南疆就已经与煦朝开战近七个月。
而南疆人口众多,兵将就足以近五十万,南疆倾巢而出,在无人打猎还不能种植庄稼的情况下,要支撑这五十万人的口粮的确是件难事。
在他亲征之前,南疆就未曾将煦朝边境打下,他亲征后不仅增添了兵力,还增加了士气,更不用提粮草、兵马、武器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
对南疆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的确没有多长时间了。
可若是南疆现在围城,他们首先要截断的就是旭朝的兵需供给与水源。
水源倒不用愁,南疆常年处于严冬,下雪是常事,最不济,煮雪水应急也是可以的,只是粮草必须严加看守。
现在的粮草还够支撑整个军营四个月的时间,而在南疆围城之后,外面的粮草想要运进来就难上加难了。
退一步讲,就算三个月一到,粮草运不进来,他们同样可以计划再突围,只是到时的死伤……
“王上不相信我之后的布局?”
不知何时,知清浊将目光从南疆的方向移到他身上。
“并非不相信,只是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万一失败……”
“没有万一。”知清浊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知道王上在犹豫什么,二十五万的军队对抗五十万破釜沉舟的亡命徒本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我们的武器占了先机,但他们压倒性的人数也能够弥补上这个缺陷,就算我们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者说,战争中牺牲性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是你煦朝的兵将,还是鬼市的人,亦或是你,是我,在死亡面前都一视同仁。”
她眼眸半阖着,语气却十分坚定。
“在王上启用鬼市这支暗箭的时候,就应该做足了心理准备,鬼市走的是小人行径,上不得台面,这个事实无论是在接手生意时,还是在王上您的国家大事上,都是如此,鬼市有鬼市的手段,您是知道这一点的。”
知清浊说着,缓缓转过身,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将煦朝兵将的死伤降到最低,也会逼退南疆,让他们永远不敢再犯煦朝边境,这是我曾经许给你的诺言,到今为止依旧不会改变。”
邵逸松犹豫着,此计若成,煦朝的兵将的确不用在战场迎战,可若是不成,煦朝恐怕面临着灭国的风险……
但……
“我信你。”他声音极轻,“按你说的做吧,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为众人留一条生路。”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整个国家都压在邵逸松肩上,自然不能把全部的宝都压在这个局上。
知清浊明白他的顾虑,道:“王上放心。”
听她这样讲,邵逸松稍稍放松了一些,“你总会将事情想得如此全面。”
“将生路死路算好再布局,未雨绸缪总会让人留得一线生机。”
她又转过身去望向南疆的方向,邵逸松不得不承认,在她身上,他看不到任何半分欢柔的影子,但邵逸松依旧被她一次又一次吸引。
如今运筹帷幄知清浊也好,曾经温柔依人的欢柔也好,都是他最爱的,胜过性命的人……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知清浊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脸回头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哈……”邵逸松笑着,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的狐裘中,“能看到不同的你,让我感觉很惊喜。”
知清浊将身体靠在他的身上,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很是疲惫。
寒冬的夜中,两人相互依靠着,如此缱绻的画面,他们口中商议的却依旧还是国家大事,拟定作战计划,直到夜深之后才回营。
呼啸的猎猎寒风几乎要将身着重甲的守夜士兵吹倒,在这种地方是要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兵的,若是一批兵将一直守到天亮,那恐怕就要被冻成冰柱了。
文玉刚好被换下,他搓着已经冻僵的手刚要回营休息,便见不远处走进一身穿薄衣,披着狐裘的高大男子。
第一眼,他只觉得这人身影有些熟悉,等那人走的近了之后,他才发现是缎云川。
“缎公子久违了。”
文玉向他行的依旧是书生礼,缎云川也以相同的礼回敬于他,两人寒暄了几句话,见缎云川穿得单薄,文玉将他带入营帐中。
“悠然听说你这几次都去了战场,她十分担忧,又不方便来此,便嘱托在下为先生带些治疗外伤的药过来。”
缎云川说着,从袖中拿出三个大大小小的瓷瓶子递给文玉。
“多谢缎公子,只是……”文玉并未将东西接过来,还往前推了推缎云川的手,“小生心领姑娘好意,但这些东西小生收不得,恐怕是劳烦缎公子白跑一趟了。”
缎云川知道文玉在担忧什么,他道:“虽然你与悠然有缘无分,但友人之间的情谊总是在的,无论是在下还是悠然,都希望先生能够在战场建功立业,为自己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这要不光是悠然的心意,还是在下的心意,请先生不要推拒。”
他这些话说得恳切,文玉拒绝不得,那药瓶子就塞到了文玉手上。
文玉看着那些药瓶,不禁关心道:“林姑娘她……最近还好吗?”
可话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至少不应该问缎云川这个问题。
“公子不要见怪,在下只是……”
“先生为何如此见外。”缎云川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并不在意,“刚才在下说过了,就算你与悠然有缘无分,但你们之间同生共死的情谊都是在的,你关心她也是正常。”
“多谢缎公子体谅。”文玉讪讪地应了一句。
又听缎云川道:“放心吧,悠然很好,只是有些担心先生,但她也说过,希望先生能够在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
“我一定会的!”
文玉的语气有些急切,这正是他所盼望的,若不冲锋陷阵在战场上赢得功绩,那他要等到何时才能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所以无论不管无论哪一场征战,他都会跟随军队一同迎敌,这几日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但他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并未受过致命的伤,身体也还是完整的。
只是在战场厮杀时,他在看到身边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南疆士兵的长矛之下,或是被生生砍掉胳膊或腿,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像一个木偶一样,运用这几个月在军营中学到的技巧,一个又一个的杀掉靠近自己的南疆人。
等到又捡了一次命回到军营时,文玉才会想自己还能撑多长时间,却从未想过用命去博取功名这事值不值得,亦或者对他来说,对林姑娘的感情只是一部分,他真正想做的,也是想要守住这个国家,不被外族践踏。
缎云川又与他寒暄几句,无非是说些什么注意安全,早日将敌人击退之类的话,夜深之后他便离开了。
他走了不远便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文玉营帐的方向,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杀气凛然。
很快,文玉这个人将从天底下消失,到时林悠然无论再怎样牵挂他,也只是徒劳罢了。
天将亮未亮时,守夜巡逻的将士忽然匆忙来报:“王上不好了,南疆军队大规模出动,已快到城下,似乎是想要将我们包围!”
听到消息,帐中两人对望一眼,邵逸松按照计划道:“速禀告郑将军、商将军、周将军,让他们都来王帐见孤!”
“是!”
“此次一战,兴许是我们到南疆后最大的一场战役,王上定要小心,还有,把戏做得足些,要让南疆相信,我们是因为突围不出去,才被他们围城。”
“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邵逸松面带凝重,于他来说做戏不难,但要让南疆祭司相信这个结果,不知要牺牲多少士兵的性命……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按照计划让几位将军兵分三路突围,自己则带了一支军队前去迎战南疆主力。
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雪来,寒鸦带着刺耳的声音飞过,呼啸的风声带着血腥味,将远方杀伐嘶吼的声音传到营帐后方。
知清浊站雪地中,望着远处硝烟滚滚的天空,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