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松面对依旧没有回应的林悠然,轻声道:“那时的孤王,就如同你现在这般……”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邵逸松迄今为止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好像失去了足以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费尽心思得来的王位也不过如此。
与那种痛苦比起来,好似什么都不重要了,那时的他如同如今的林悠然一样,仿佛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如今回想起来,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还是会让他害怕。
“失去欢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让孤王疲惫至极,甚至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用足了全力,每一次回忆起欢柔,孤王都在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对她好些……再好些。”
提到这些,邵逸松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日中,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是孤王知道,欢柔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孤王这个样子,她必定心痛,她曾说想让孤王成为一代明君,让天下不需再动干戈,那时孤王就在想,若孤王勤奋治国,强盛煦朝,使旭朝盛世降临,如此百年后,孤王再见欢柔时,她是否会为孤王感到骄傲……”
那时就是这个念头,将他这具行尸走肉中再注入灵魂,这些年他励精图治,每日都忙于朝政,也是在这短短的两年内,他竟发现不过弱冠之年的自己,就生出了几根银发。
可他那时并不在意,他一心只想再见到欢柔时,能够对她说出那句:“你看,你想要的世界,夫君已经帮你找到了,再也不会有孩子如那时的你一般,吃尽苦头。”
他这样熬过了那些让他生不如死的时刻,如今在看到活生生的欢柔,也就知道了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强,不过只是个难捱的过程。
但他却感激那时的自己,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而是在向着欢柔的期待一步步靠近,如今再见清浊时,他才不至于颓萎不堪,惹她厌憎。
“要接受这个过程,你会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尽情的难过,也可以尽情的随心所欲,但是你要知道,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并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话林悠然有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知道这个痛苦的过程,是未亡人必经的一条路。
邵逸松说完,如同看着过去的自己那般,深深看了林悠然一眼,起身离开。
林悠然依旧以刚才那个姿势窝在软榻之中,她依旧表情木讷,但原本干涩的眼睛却变得湿润,随着泪珠从眼角滑落,她原本像是被铁钉定住的心思也开始转动。
她手里紧紧握着文玉给她的玉镯,思索文玉希望的是什么呢?
是把南疆人赶走,是希望他的父亲和小妹能好好活着,是希望缎云川能把自己照顾得衣食无忧,一生荣华。
林悠然可以按照文玉所希望的那样一直坚守在战场,待到南疆人退兵之后,向九泉之下的他告知这个好消息。
也会关照他的家里人,让他们在余下的日子中福寿安康。
但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像文玉所希望的那样,与缎云川在一起。
文玉在信中说不敢接受她的感情,可这个镯子已经代表了一切,他就算死,也胆小地不敢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意,也不愿……
不愿让他成为她这一生的牵挂,甚至还在劝她去与别的男子在一起。
“这个迂腐的读书人!”
林悠然颤着声音狠狠的骂了一句,眼泪滴滴落下,打湿了她鬓边的发丝。
她话音刚落,缎云川从外走来,林悠然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干脆将头藏在了绒被中。
看她的反应,缎云川就知道方才邵逸松的劝说林悠然听进去了,他坐在她边上,道:“今天是文玉走的七日,他该入土为安了,我想……他泉下有灵,应该会想让你亲自送他走吧。”
依旧是死寂的沉默,缎云川叹了一口气,刚起身要走,便听林悠然轻声问道:“那日你为何冒着危险去求文玉?”
虽然缎云川说法,是他与文玉朋友一场,不忍他曝尸荒野,但实际上他与文玉未曾见过几次面,按照缎云川冷淡薄情的性子,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听见缎云川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你若看不见他的尸首,样子会比现在更糟,你是我在意的人,我不愿见你如此。”
林悠然哽住,她掀开遮住脸的绒毯,坐了起来,直视着缎云川问道:“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缎云川这次说的是真话,“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喜欢是何种滋味,只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与别人不同的。”
“那就好……”她微微松了口气,“老缎,你不能喜欢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而后,她像是急于求证一般,向前探了探身体,“你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当真没有想要害我的意图吗?”
他看着林悠然红肿的双眼,沉默了许久,答道:“从来没有。”
这也不是假话,从头到尾,他都未曾想过要取林悠然的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我失去了文玉,不能再失去要好的朋友了……”
她忽然哭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深夜的田野里无助地哀嚎。
但看她发泄出来,缎云川便知道,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林悠然此刻依旧痛苦,可她知道,自己就算再难过,缎云川不是她要找的人,即便这是文玉的意愿,她依旧不能与一个没有男女之情的朋友结成良缘,如此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缎云川不负责。
就算这一生再也遇不到文玉这样的人,她自己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只要自己好好的,文玉便也能安息了。
边境的夜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林悠然将文玉的断首包裹得严实,她与段云川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挖开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土坑。
边境冻土坚硬,若不是缎云川帮忙,她就算挖上一天一夜也不一定能挖开,在让文玉入土为安之前,她将文玉的头发剪下来一缕。
“文玉,他们都说落叶归根,可如今敌军将整座城池都围了起来,我们回不去,只能将你葬在异乡,你若泉下有知,就将灵魂附在这缕青丝上,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把文玉的发丝放入提前缝制好的布包之中,那香囊上的针脚歪歪扭扭,难看得很,一看就是不善针线活的人临时赶至出来的,要是被文玉瞧见了,兴许还会笑她。
林悠然擦了擦眼泪,她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缎云川身上的伤还没好,这几天又都在陪着她,伤好的就更慢了。
她让缎云川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守着那个没有墓碑的小土包,在寒风中坐了许久。
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回自己营帐,而是先去见了知清浊。
她知道总裁姐姐这几日事多繁忙,又挂念着她,这几日,总裁姐姐最少会每天来看她一次,就算有时忙的实在抽不开身,便让娇哥来探望她。
娇哥虽然沉默寡言,但她知道娇哥也很担心她,同时他又对缎云川有着防备,有时得了空,娇哥在她营帐中一坐就是一天。
当时林悠然只剩伤心,脑子都转不动了,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一个不大的营帐中坐着三个一整天都说不了三句话的人,场面还是挺诡异的。
等林悠然到总裁姐姐的营帐时,远远就看到娇哥守在外面,总裁姐姐应该是在忙。
娇哥看到她来了既欣喜又惊讶,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沙哑而急促,“你……没事了吧?”
林悠然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营帐,意思是总裁姐姐在忙,不要打扰到她。
又硬扯出一丝笑来,压低声音宽慰哑奴道:“娇哥你放心,我可是打不倒的林悠然,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
她这话说的轻松,可那双红肿的双眼中还泛着泪,哑奴知道她在逞强,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能渡过去。
两人在外头说了一会儿话,营帐中有了动静,林悠然往那边看去,出来的人竟是缎云川。
“你怎么在这?”林悠然惊讶道。
总裁姐姐一向不喜欢缎云川,这对师叔侄的关系已经修复得这么好了吗?
缎云川冲她微微笑道:“前些日子师叔托我查了些东西,今日我接了密报,特来汇报情况。”
想来也是,林悠然感觉这几天自己的脑子都锈住了,她早该想到的,娇哥在外边守着,里面一定是有正事的。
“去吧,师叔在里面等你呢。”
缎云川冲她扬了扬下巴,林悠然刚要进去,又回头叮嘱道:“你身上还有伤,一定要好好休养,晚些我再去给你换药。”
“嗯。”
这些伤是缎云川为了带文玉回来所受的伤,也算是因为林悠然的原因,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好他没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个人情就难以还清了。
就算如此,林悠然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多嘱咐了两句之后,才进了知清浊的营帐。
总裁姐姐的表情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今天她紧蹙着眉头,手握得紧紧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她都快走到她眼前了,总裁姐姐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如纸,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悠然,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