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影西斜,屋子里的光线多少有些暗了。
程妈妈见徐春君乌发半湿,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妩媚。但她的美永远是那种不扎眼的清丽端庄,尤其易得长辈们的喜爱。
程妈妈不大想得通侯爷夫人还要怎样为难徐春君,她也常忍不住怀疑,这条路究竟走得对还是不对。
“侯爷夫人说,只要我答应嫁给她的娘家侄子,便即刻派人去思源救二哥哥。”徐春君知道这件事再难开口也得告诉程妈妈。
程妈妈一听,顿时就慌了,说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哪有这么求亲的!”
然后定了定神,又说:“我记得诚毅侯夫人的娘家姓郑。当初咱们没离京的时候,他家的老伯爵早已作古,有个儿子年纪跟咱家二老爷差不多,只是也病故了。依稀记得他家有个小少爷袭了爵位,如今也好二十出头了。”
“侯爷夫人说的正是他了。”徐春君道。
“姑娘啊,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位小伯爷是个什么样子,但只怕不是良缘。虽然这话不该我说,可他若是个好的,又何至于让侯爷夫人以此胁迫让姑娘进门?”程妈妈忧心忡忡。
徐春君闻言,不禁苦笑:“妈妈果然是个聪慧人。侯爷夫人并未瞒我,直言这郑无疾甚是不堪,怕家业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京城中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恰好我又自己撞了来。”
“果真如此!”程妈妈唉了一声,“真是难为姑娘了。按理说我是个下人,不该乱谈论主子的事。救二少爷的确要紧,可这明摆着是个火坑,姑娘可千万别跳。咱们再找找别家罢了,我还有两个老相识,让她们帮着问问,看看可有别的门路没有。”
“多谢妈妈替我着想。只是这件事已经走到这地步,想要再改换门路,只怕不易。一来侯爷夫人多半会阻拦,就算她不阻拦,其他人知道我们已经求过她了,自然不愿再兜揽这件事。毕竟比起帮咱们,达官显贵们之间的往来更加重要。”程妈妈说的徐春君何尝没考虑到,只是她在进京之前已经跟三姑姑商量过了,能托付的就那么两个人,且也要辗转去求上官。
何况这件事无论再怎么绕,最后还是落在刑部,很难避开。
“话虽是这么说,可也不能把姑娘你给葬送了呀!”程妈妈说着不禁落泪,“你是为了我们三姑娘才上京来的,若她知道会这样,是绝不会答应的。老婆子我也没法跟她交待啊!”
徐家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琅掌家,徐道安被抓,徐家的几位妯娌便想让徐琅给县太爷做继室来换取侄子的平安。
因为县令曹泓一直都觊觎徐琅,也曾托人说过。
可徐琅早已立誓此生不嫁,何况这些年来她为徐家实在付出太多。
徐春君不忍心姑姑受委屈,便主动提出进京寻门路,这才有了如今的事。
“我自然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三姑姑也定然不会怨我。”徐春君道,“可二哥哥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徐家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姑娘难道真的要应下这门亲事吗?”程妈妈问,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不论谁遇到了这样的事都难以拒绝。
毕竟人命关天,又关乎整个家族。倘若徐春君不答应,她就成了徐家的罪人。
“侯爷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并没有立即答应,只说容我几天考虑考虑。”徐春君从来就不是个天真的人,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至亲骨肉或是真正的知己会甘愿付出不要回报,其余的都要交换。
“姑娘说的是,这么大的事,不慎重考虑是不成的。”程妈妈忙说。
“如果单救二哥哥这件事,或许还能有回转的余地。”徐春君把每种可能都仔细想了,“可侯爷夫人后来又加了一个条件。”
“是什么?”程妈妈问,她奇怪是什么让徐春君更加难以拒绝。
“她说如果我答应嫁给郑无疾,她就能让我大伯他们结束流放,回到京城。”徐春君无法枉顾父辈的安危。
“这……”程妈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侯爷夫人提的这两个条件,无论哪一个都对徐家至关重要。
越是如此,徐春君就越没有拒绝的可能。
她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来,让徐春君自己做决定,可事实上她把所有事都算计清楚了。
“姑娘,我想起来了,咱们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求。”程妈妈的老眼里忽然又焕发出光来。
“我知道您说的是谁,”徐春君笑了笑,“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去找他。”
“这又是为什么?”程妈妈不解。
“这么多年,三姑姑都没有求过他,是她不想也不愿。”徐春君望了望窗外,天色更暗了,学飞的鸟儿已经归巢,“三姑姑在意的事情不多,想要维护的东西也很少。我不愿让她破例,作为小辈,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春君可以放下脸面去求人,可她不愿意牺牲三姑姑的尊严。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尊严这东西不值一提。可徐春君知道,徐琅把它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听她如此说,程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掩面痛哭起来。
“好姑娘!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只有你真心实意替我们三姑娘着想,只有你真心疼她。其余的人恨不得扒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尚且还嫌她的血不够多。”徐琅作为当家人,被误解被指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缺吃少穿找她、生病没钱找她,甚至于婚丧嫁娶、人情来往,没有哪件事不依赖着她。
可一旦家里有了事,又全都指望她出头拿主意,一旦事情没办好,所有的责任又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当家人恶水缸”这句话在徐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妈妈常年跟在徐琅身边,最知道她的辛苦委屈。
“我自幼没了生母,最佩服的就是三姑姑。以她的才貌,就算是咱们家败落了,也可以嫁入中等门户滋润过活。可她不愿让徐家就此散了倒了,想尽一切办法重振家业。在咱们家最难的时候,三姑姑进了一次赌坊,赢了三百两银子回来,这才使得全家渡过难关。如今我也被推到了赌桌上,赌注是我自己。”徐春君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程妈妈,语气里没有自伤自怜,“若我输了,也不过是毁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我赢了,便可以振兴徐郑两家,也不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