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陈家私塾里一片琅琅书声。
陈钦身着竹青深衣,坐在案边。窗外花枝缭乱,晴光满院。
摊开的书页上是晦涩难解的国语,已经讲了两章半。
有几个小学生不时偷瞟窗外的春景,这么好的天气,该出去踏青赏花,或是骑马游街市,都好过拘在学堂里死读书。
他们这么想着,却打死不敢说出口。
在别人看来,能进这里是天大的好事。
不是有钱就能来的,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虚度光阴,否则不但丢家里的脸,也损了先生的名声。
可春光实在太招人了,光是从窗外吹进来的和风,就让他们把持不住。
心上长了草,春风吹又生。
渐渐的,读书声低了下来,陈钦却还望着窗外发呆。
一双燕子飞来,在梁间呢喃。
窝里的小燕子刚刚孵出来,喳喳的叫着向父母索食。
大燕子便急切地安抚着,又把衔来的虫子喂给乳燕。
陈钦的心软得发疼,想起了爱妻和未出生的孩子。
“夫子,这句怎么解?”有学生过来请教。
陈钦回过神,见这学生青涩的脸颊上生着细细的绒毛,便问他:“你今年可陪父母游春?”
那学生被纹得一愣,好半天才说:“弟子不曾……”
陈钦于是道:“今日学堂放假,回去陪家人踏青赏花去吧!”
整个学堂顿时轰地一声,有人大喊“先生英明”,还有问今日留什么功课的。
陈钦含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用心领略这大好春光,并不比读圣贤书学到的少。”
学生们更加高兴,纷纷同先生告别冲出门去,好似鸟儿出笼。
陈钦也起身,叫随从收拾了东西,自己先回住处。
进了院子就见徐琅倚着窗子在绣花。
陈钦知道,那是莲花金蟾的花样,绣在大红软缎上,给他们的孩子做肚兜。
徐琅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要站起来。
陈钦急忙赶上去,对她说:“你且坐着,我又不是什么贵客。”
又说:“早起见你睡着,就没问你,夜里睡得可好?早饭吃了没有?”
陈钦要到学堂给学生们上早课,故而起得早。
徐琅自有孕之后格外贪睡,陈钦不忍心打扰她,每次起来都轻手轻脚的。
“这些日子都挺安稳的,饭也吃得多了,只是你不要那么辛苦。我昨天不过就提了一句,你做什么天不亮就到人家糕饼店去买甜糕?过三过五再买就好。”徐琅浅笑,“还有,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说兰夫子告假了吗?”
“春日不是读书天,这样的好天气,拘在房中读书,实在是暴殄天物了。”陈钦望着徐琅的眼里闪着光,“我就给弟子们和自己都放了假,咱们也出去踏青吧!”
谷“你怎么跟孩子似的?”徐琅甜蜜又无奈。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陈钦几乎高兴得睡不着。
一会儿怕自己冷着,一会儿怕自己饿着。
无论自己提到了什么,他都必定尽快给弄来。
吓得徐琅都不敢轻易说话了。
“我问过大夫了,你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适度赏景对你和孩子都有益。”陈钦携住徐琅的手道,“放心,我们只去平缓处,你若不喜欢,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
“原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徐琅有些心疼他,“你若早些成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陈钦为了等她十年不娶,如果徐琅没有回京,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我是喜欢你,才会喜欢你和我的孩子。”陈钦轻轻地把徐琅进怀里,“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秦姨娘房中,徐春君的面色有些凝重。
屋里只有她和秦姨娘两个人,桌上放着一只纸包,秦姨娘看了一眼,慢慢垂下头去。
“姨娘,你可是要拿这个嫁祸给太太么?”徐春君知道这纸里包着的是打胎药。
“五姑娘说的都对,在你面前我不敢狡辩。”秦姨娘承认得很干脆。
“三姑姑让太太照顾你,为的就是能让你肚里的孩子平安出世,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为什么?”徐春君继续追问。
“我想除掉太太,”秦姨娘闭了闭眼,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可事情已然败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姨娘,我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你绝不是笨人。”徐春君并不疾言厉色,反倒更加耐心地询问,“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并不高明,而且也太容易引人怀疑,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秦姨娘很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有些迟疑:“我说了只怕姑娘未必肯信。”
“你只管说,我自己会判断。”徐春君道。
“我生在小康之家,自幼读书习字,也知道礼义廉耻。遗憾家道中落,只能卖身葬母。若不是三姑奶奶买下,我就被春花楼买去做妓女了。”秦姨娘道,“当初三姑奶奶问我愿不愿意与人做妾?我当即就答应了。比起沦落风尘,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
我把三姑奶奶当成我的恩人,因为她待我真的很好。后来我知道了咱们家的事,知道你是三姑奶奶的恩人。
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和一般女子不同,都想要家族兴旺,也愿意为之牺牲,我心中真是十分敬佩。
可是前些日子,我无意间听见三太太和四小姐他们说话,言语间蓄谋对你和三姑奶奶不利。
看他们的意思近期不会动手,但不知将来在什么时候就会从背后捅上一刀。
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他们时时在这家里,想要动手太容易了。老虎上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人呢?”
“所以你就想先下手为强?”徐春君问。
“我是这么打算的,他们就好比是徐家的毒疮,必须狠心剜去。”秦姨娘道,“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都不好对他们下死手,你们坦坦荡荡,不会栽赃。可万一你们受了暗算,就算回头把他们惩治了,不是也伤及自身了吗?”
“秦姨娘,这世上行阴谋诡计的人数不胜数,但自伤自损的办法永远都不是上策。你怀的是我们徐家的骨血,也是你的骨血。当娘的最该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为了几个坏人就要害他呢?”
“可我还能怎么办?”秦姨娘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又何尝忍心?
“徐家绵延百代,靠的绝非阴谋诡计。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心就蒙了尘,再也难以涤净了。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徐春君把那包药拿起来,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