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山岭之上,有小少年正在爬着山。
而在另一处,却是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听风吟,一个顾山鸿。
二人的视线从那个正在向着人间山雪色里走去的小少年身上收了回来,又看向了镇子里那个安安静静地在院门口的等着的少年。
“你说他们会打多久?”
顾山鸿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里,问着一旁的听风吟。
听风吟轻声说道:“不知道,应该不会太久,他不是还点了一个火锅吗?”
顾山鸿说道:“但是火锅哪怕煮太久了,只要不下菜,其实可以一直加水保持的。”
听风吟沉默了少许,说道:“那也许确实会打得比较久。”
顾山鸿也没有再说什么,再度看向了那个上山而去的小少年,那一处山岭极高,是以才会依旧有着许多雪色留存着。
“哪怕他能够将那些山里的雪弄到下面的镇子里面去,南岛便真的能够借着这种人为的风雪,强行拔高境界?”
顾山鸿对于此事自然很是不解。
听风吟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会细雪之剑的不是我。”
顾山鸿叹息一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来这里看什么呢?”
听风吟缓缓说道:“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知道的越多,不知道也便越多。岭南第一次出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总要来看看。”
“你会插手吗师兄?”
顾山鸿转头看着听风吟。
二人今日都没有带剑。
但是带剑与否,对于小道境的剑意之修,其实并不重要。
岭南就在这里,剑自然想来就来。
但是很显然今日不会来。
听风吟看着那个打开了院门的老剑修,轻声说道:“他都没有自己出手了,我们哪还好意思出手?”
“他们会不会下死手?”
“下死手是需要情绪支撑的。一个不在南衣城目睹那些东西的剑修,自然不会下死手。只不过如果输了,大概他要吃一些苦头。”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站在将人间向着春日里吹去的风里,安静地看着镇子里。
......
老剑修看着那把与手捆绑在了一起的伞,看了一阵,倒是没有说什么。
只是很是淡然地用着那种苍苍老去的声调问了一句。
“你准备好了?”
南岛喝了一口酒,将酒壶挂在了腰间,点了点头。
只是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些事情,看着那个剑宗老剑修的眸子,行了一礼,说道:“但是我希望前辈知道,今日来此,是前日便决定了的事,而不是昨日。”
老剑修大概也明白这是什么,苍老的脸上有些微的笑意,没有说什么。
“在镇外还是在镇子里。”
南岛平静地说道:“便在镇子里。”
在镇外有镇外的打法,在镇子里有镇子里的打法。
那种唱腔消失在了院子里,那个女子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明白自己不如人,倒是知道用人间来约束。”
小道境与成道境自然不可同语。
这个女子自然也有着这种傲气。
南岛只是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只是以此来约束我自己而已。”
青衣女子皱了皱眉,大约觉得这是强撑颜面之语。
提着那柄老剑修的剑,又放了下来,在一旁院子里取了一柄很是寻常的剑,握在手里,向着院外走去。
南岛看着她这般动作,手中的伞握紧了一些,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女子一直到与南岛擦肩而过,才停在了街头,淡淡地说道:“我以为能够有胆量在南衣城刺杀人间剑宗弟子之人,至少也要有几分剑修的样子。”
小镇里听着的人们顿时一阵哗然。
他们至此才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小镇里,会突然发生一件这样的事。
那个少年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模样,居然想过在人间剑宗杀剑宗弟子?
镇子里的人看向南岛的目光又变了一些,多了一些忌惮。
大概在世人的认知之中,敢于挑衅人间的剑宗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但对于南岛而言,那不是挑衅,只是仇怨相报而已。
而今日之事,亦是如此。
“有没有剑修的几分模样,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南岛站在院门口,看着那个女子缓缓说道,“我只想一路向东海去,你如果愿意看低我,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而且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青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南岛,什么也没有再说,握着剑拔出鞘来,将剑鞘丢在了一旁的院墙边,而后向着长街走去。
“大好春日,不要再拖下去了,输了这一场,老老实实的去吃你的火锅,回你的岭南。”
青衣女子停在了小镇那块古旧的牌坊下,回头看着那个依旧停在院门口的伞下少年。
“我很忙的。”
忙着吊嗓子,忙着唱大戏。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大概就像老头子晒太阳,中年人忙生计一样。
假如没有人间剑宗之前,这样的剑修也许会有一些别样的名字,譬如剑中戏痴。
但是后来没有了。
人间剑宗的人大概都是这般德性,哪怕那个站在初春风中的女子,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剑宗弟子。
但终究也是有着人间剑宗的传承。
如果她能够来一句打完之后,我要去打牌了,也许更像了。
南岛从腰间拿起酒壶再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好。”
当好字落下的时候,南岛身后的剑也出了鞘。
他并没有走到长街里,再寒暄客气两句。
观雨境的剑修,在小道境的剑修面前,大概确实没必要装这样的架势。
所以那柄桃花剑在剑鞘里锵然出鞘,而后南岛松开酒壶,任由它垂落下去,悬在腰间晃荡着。
镇上的人还没有看清动作,那个少年便已经握住了剑,一剑向着镇尾春风里的女子而去。
青衣女子平静地转身,虽然南岛的剑很快,但是在进入剑修护体剑意范畴的时候,却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青衣女子抬手提剑,一剑挑去,剑声清脆,倒是震落了不少檐上水滴,在长街两旁不住地滴落着。
青衣女子大约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思与南岛慢慢来,手中之剑与南岛之剑相触的一刻,便有剑意攀援而来。
青莲之境的剑意,南岛自然不可力敌,在那些剑意涌动的一瞬间,便抽身后退,收剑沉伞。
剑意落于伞上,譬如雨落平湖一般,荡起无数涟漪,剑鸣之声锵然。
南岛左手微微颤抖,却也是以黑伞接下了这些剑意。
二人短兵相接不过短短一瞬,然而那些于街头冒着被横流的剑意削去的脑袋的人们却是看得颇为紧张。
虽然这处岭南山脚下的镇子,平日里见过的剑修数不胜数,毕竟曾经岭南八万剑修,分流至此也有不少。
但是极少有着出手相争的。
至于这种层次的打斗,更是稀少。
观雨境与小道初境在人间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剑修,但是在岭南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不多见的。
更何况,这还是一次越境之战。
南岛自然也清楚,是以根本没有与那个青衣女子剑意相接的意思,而是直接改用了手中之伞。
虽然他修行很快。
但是相对应的。
他的剑意之境,进境速度,自然不如修行之境。
得益于远超于世人的天地根,也便是那些具象为元气涡流的东西,南岛的神海很是充沛。
是以只要手中之伞能够承受,他便能够以天地元气化解那些攻势。
这一剑之后,那个青衣女子的神色倒也有了些凝重,看着南岛手中那柄伞。
最初她一直以为是这个少年有着什么怪癖,才会终日伞不离手,只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哪怕是人间铁伞,也承受不住那些剑意,会被干脆的斩断。
然而青莲境的剑意落于伞上,却是被尽数化解。
“你这是什么伞?”
青衣女子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带着一抹惊色问道。
南岛很是平静地说道:“刮风下雨用的伞。”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南岛手中的剑,桃花剑离手而去,由剑意驱使着,化作一道青黑色的光芒,穿过了小镇,刺向青衣女子身前。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第二柄剑鹦鹉洲也随之出鞘,拖曳着寒光,追随着桃花剑,自另一个方向袭向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听着南岛那种敷衍的语气,冷哼了一声,面对着一前一后而来的双剑,倒是并没有什么轻视,只是也没有多少重视。
以剑意御剑,自然便要面对着剑意之境不如人的短板。
青衣女子步子微动之间,倒是有如行走于戏台之上,提剑抬手,总让人觉得此事大概会有一些唱腔出现。
双剑已至身前,青衣女子手中之剑有如水袖流动,翻转腾挪之间,便已经将桃花剑与鹦鹉洲一并截下,而后以剑意擒住,束缚于身周,而自己手中那柄寻常之剑,则是带着青莲之境的剑意,很是收敛地穿过了小镇青檐,向着南岛而来。
青衣女子手中剑诀剑意迸发,那柄长剑也倏忽而至,而她的目光之中隐隐有些讽刺。
大约也是觉得南岛这般御剑之举,与弃剑无异。
南岛并不慌张,执伞侧身让过那一剑,剑身擦着伞沿而去,荡开无数剑意波纹。
桃花剑与鹦鹉洲挣扎着,然而却是逃离不出青衣女子身周剑意的束缚。
而那柄长剑去而复返,南岛避让之势未止,此时大概最好的方法,便是沉伞。
然而南岛并没有如此。
只是抬起了那只空空如也的右手,向着身后同样空空如也的剑鞘之中握去。
南衣城之后,南岛便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不止有两柄剑。
这个动作自然很是离奇。
是以便是那边的青衣女子眸中也露出了几分不解的色彩。
而一直与院门口像个寻常老人一般旁观的老剑修,倒是神色之中露出了一些惊色。
便在南岛握向走马鞘的那一刻。
镇子的人们似乎隐隐听见了一声很是平静的道语。
天下有道。
而下一刻,一柄布满了道文的剑出现在了剑鞘之中,被那个少年一把握住,而后带着无数道韵被拔了出来。
走马鞘,有道剑。
青衣女子还未来得及收剑。
道剑之上道文扩散,却是直接震开了那柄二度袭向南岛的长剑之上的剑意。
少年执伞转身,一剑如同砍柴劈落,在一声颇具哀鸣意味的清脆声中,青衣女子那柄剑却是被径直斩断,颓然落于长街之上。
这是他在青椒那里学来的。
满街寂静。
春风里似乎吹着一些火锅的味道。
在岭南待了许久的少年,嗅到那种汤底的香气,大约也是有了几分亢奋,眸中鲜少地有了光芒。
倒是同时与神海之中的桃花念出了‘出生入死’四字。
伞下少年身周瞬间弥漫着许多玄妙的道韵。
身周道文浮现,来自青衣女子的剑意却是与少年穿体而过。
青衣女子眸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她自然从未见过这样的道术。
是以倒是慌乱了一刻。
一个无视他人剑意术法的剑修自然极具威慑力的。
少年执伞,握道剑而来。
青衣女子至此也没有再顾忌什么,身周剑意流转,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她却也是很清楚,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无敌的道术。
如果有,那么自然是因为剑意不够。
至此小道初境,剑意青莲之境的修为尽数放开。
那柄来自于老剑修的剑,亦是锵然出鞘,落入青衣女子手中。
一剑横绝。
握着那柄古怪道剑的少年终于自道术之中被震了出来,落入那些浩荡的剑意之中。
事情落到此处,显然已经有些不可控。
有些剑意交错着,便逃逸向了镇中。
一直旁观的老剑修并指如剑,一身剑意释放,将那一处与小镇隔离开来。
于是那些镇子里的人们仓皇未定的神色再度平缓下来。
而二人此时已经极为接近,道剑与青衣女子的剑交错在了一起,荡开无数剑意。
只是老剑修磨了一辈子的剑,自然不会那般脆弱,更何况青衣女子剑意之境本就在南岛之上,是以纵使借桃花之手拔出的有道剑,反倒是开始有了瓦解的趋势。
南岛再度沉伞,向后退去,只是这一次,手中的黑伞,却是险些被剑意震得脱手而出,青莲之境的剑意,如同摧枯拉朽般瓦解了南岛的剑意,纵使有着黑伞作为缓冲,亦是让南岛神海之中一阵元气翻涌。
南岛退后而去,面色苍白,嘴角有一丝血色溢出,至于那只握伞的手,那些布条之上,更是有着鲜红之色渗透着。
南岛的观雨境也许因为体内元气充沛的原因,与小道初境的青衣女子相差并不大。
然而最为致命的剑意之境,却是相差悬殊。
这一剑之后,南岛手中的有道剑,终于缓缓化作道文弥散在风中。
至于无道剑,南岛大概也握不住那样一柄混沌暴虐的道剑。
青衣女子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你输了。”
南岛挑了挑眉,说道:“其实还没有。”
青衣女子皱着看着那个伞下的少年。
少年没有再拔剑。
而是拿起了酒壶。
酒入愁肠,大概不会化作相思泪。
被青衣女子所遗忘的双剑,再失去了剑意束缚之后,便一直环绕在镇尾。
当少年喝了那一口酒的时候。
有另一个少年握住了其中一柄剑。
鹦鹉洲剑声锵然,于满镇宁静之中响起。
当你喝醉的时候,可以有很多只手,也可以有很多个少年。
青衣女子神色未变。
手中长剑化作流光,刺向第二个伞下少年,只是在长剑触及眉心的那一刻,少年的身影却是再度消失,而后那柄桃花剑再度被人握住。
如此反复之间,青衣女子倒是有些疲于应对。
一旁的老剑修同样惊异于这样的剑式,不过终究人老一些,见得也多一些,看着自家孙女,轻声说道:“乱红。”
青衣女子反应了过来。
一身剑意落于长剑之上,苍老之剑竖于身前,青衣女子神色凝重,送剑而出,剑诀起而乱红出。
刹那之间,满镇飞红,一切无处可躲。
乱红飞过秋千去。
人间颇为知名的磨剑崖剑式。
当初在大泽之中,那位大道境的老剑修陌山茶,最后一剑,便是这一式乱红飞过秋千去。
便是公子无悲,再数次越行之后,巫术画地为牢同样被破之下,只得硬接这一剑。
飞红自然不是真红,而是万千来自于长剑之上的剑意。
南岛的那一剑醉剑,在这样一剑之下,自然也不得不匆匆收场。
乱红吹过镇尾,落向镇外,斩落人间春风无数。
满镇噤如寒蝉。
人间之人,自然难得见一回这样的剑式。
南岛亦是沉默地松开了手里的酒壶。
大局已定。
只是最后抱了一丝希望般,看向了人间天穹。
天色阴沉。
自然不会有什么雪色。
至于那个小少年,大概也是送雪失败了。
南岛自然很清楚,那样的送雪,只是一种尝试而已。
他们不是草为萤,人间也不是草为萤那个似梦非梦的人间。
只是当南岛快要低下头的时候,却又突然愣在了那里。
而后轻声笑着,看向那个青衣女子。
“你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吗?”
青衣女子执剑而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岛没有收伞。
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溪午。”
这是天涯剑宗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