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愿地借来了磨石,也成功地打消了小镇的那些人对于大湖探索的心思。
只是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小镇面馆的那个脾气不是很好的掌柜,为什么端着一只空碗,站在店外发呆。
他依稀看见了一个身影正在里面埋头吃面,可惜小二的身影过于恼人,并未能够看清店里的那个人是谁。
只是少年也没有在意,只是抱着磨石,匆匆离开了镇子,重新回到了再思湖中。
湖中女子依旧静坐于水中高崖之上,看见少年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那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一样。
崖上的人,向来清冷。
哪怕已经到了人间了,也没有说起过任何这片天下的事。
刚从东海回来的少年自然更不知道,是以只是坐在湖边,很是认真的磨着那柄桃花剑。
或许是湖中之人,搅乱了少年心思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南岛却是磨着磨着,便磨到了剑刃之上,而后神色古怪的停了下来,举起手里的剑,横在了晚秋天光之下。
有寒光折跃,好似幽谷之中一处清溪,终于得见日色,于是明晃晃地照着谷壁一般。
桃花剑缺了一块。
或者准确的说起来,是剑上那种,因为当初这个湖中女子借剑观沧海,灼烧而出的青黑色,被少年那不经意的一蹭,却是终于消失了,露出了其下濯濯如水的剑身来。
这大概也是少年第一次看见这柄剑经历剑意淬炼之后的模样。
一如鹦鹉洲。
“细流。”
少年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看着那一线蹭出来的好似幽谷清溪一般的痕迹,转头看向湖中的秋溪儿。
“先生是一早便知道,剑上的火痕,将要脱落了吗?”
秋溪儿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林边少年,目光又落向了少年的那柄剑,本想说不是的,只是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眉弯之下的清潭之中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又转回了身去,很是平淡的说道:“是的。”
“哦。”
南岛又低下了头来,继续磨着手里的剑,只不过这一次磨的不是剑镡,而是剑身。
一直到了暮色时分,这个少年才终于将这柄剑磨了一遍,而后以剑意鞠捧湖水,浇落下来。
随着水流的冲洗,那柄曾经很是笨拙的剑,不知何时,却也是有如天下名剑一般,带着清冷的寒光。
少年很是惊叹的站起身来,立于伞下,端详着手中的那柄剑,而后心念一动,长剑破空而去,裹挟剑意,穿梭在云雾之中,身后的鹦鹉洲大概也是有些不甘寂寞,出鞘而去,一同并入云雾之中,向天而去。
一直过了许久,双剑才一同归来,带着轻鸣,悬停在少年身周。
少年站在伞下,看着寒光,也看着云雾之外的人间。
哪怕说着不想做三剑。
谁又会真的不想呢?
桃花剑与鹦鹉洲在锵然一声之中,落入了剑鞘之中。
湖中女子却是很是突兀的回过头来,长久地看着少年。
“你不改剑名了?”
少年站在伞下,很是诚恳地说道:“想了想,还是桃花比较顺耳一些,而且先生.....”
“我喜欢喝桃花酒,看桃花,但那些都是与人间剑宗的那个小桃妖没有关系的事。”
少年耳根绯红,眼睛却是极为认真的看着湖中女子。
“先生虽然身着白雪,但也未尝不是我心中的桃花。”
当初静思湖畔的某些写得很是匆忙很是愚蠢的故事,自然不会在再思湖发生。
人间当然有白色的桃花,一如梨花李花白玉兰一般,一片雪白之色,就如同云雾一般的裙摆一样。
秋溪儿唇角带了一丝笑意,并未说什么,只是缓缓低下头去,面对着湖底云雾。
依旧不看人间。
只是崖下大湖好似天光之镜。
未必不能照见少年。
......
人间有白色的桃花,那么张小鱼也未必不是一个桃衣少年。
于是桃花水煮鱼,当然也可以是雪花水煮鱼。
但对于这样一个将自己的眼睛留在了谣风的剑修而言,色调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有人翻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了这个在东海停留的剑修,其实已经入六叠了。
不算高,但至少比东海剑修要高,比陈怀风比江山雪要高。
不算低,但却也比他的那个叫做陈青山的师兄低。
不高不低,大概正是山照水。
这个坐在东海崖边静听海风的剑修,当然从那些风里听见了许多声音。
譬如某个青山照水的师兄,如何从槐都而来,带着青天道的道人,停在了丛刃身死的青山之地。
也譬如某个山河观的道人,在东海被东海白发苍苍的剑修骂着娘,最后却也成功地与那些东海剑修走到一起,一同在东海寻着自己的踪迹。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
这个剑修已经许久没有剑走人间了。
剑有落点,当然便会被人看出起点。
这个白衣剑修只是安静的坐在海边,修养着一路走来的剑伤,稳固着自己神海的道浪。
只是不知为何,那座只有无数奇石的海崖之上,某一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干枯的老树,却是在某一刻,很是突然的生出了一个花骨朵来。
是白色的。
但不是桃花,毕竟东海也确实没有白色的桃花。
但不管是什么花,这都是极为怪异的事情。
张小鱼虽然是个瞎子,只是却也能够从那种细致到极致的线条之中,辨认出这应该是一棵无花果树。
东海的无花果树,怎么会凭空开出一朵白梅来呢?
这个白衣剑修悬剑而立,向着那一朵还未开放的白梅所在而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东海并不算苦寒之地。
相反,这片土地,在千年来,都算得上富庶之地。
所以这朵还未开放,便已经有着淡淡幽香的梅花,大概并不是来自东海。
张小鱼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嗅着海崖独此一枝的白梅幽香,而后缓缓抬起手来,触碰着那样一抹花苞。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剑修才缓缓转过身去,面朝着人间北方。
梅花香从关外来。
“师兄呵师兄。”
这个剑修轻声叹息了一声,悬于身周许久的山河剑终于再度化作流光,剑走人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