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直指司密使被杀,凶手还没有落网,这几日达城的排查依旧很严。不过进城之前,梁翊已经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装,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像个斯文书生一般,很顺利地就进了城。
现在的达城少了些热闹气息,多了很多巡逻的人。在找到于叔以后,梁翊径直来到了城西,很容易就找到了常玉娇的绸缎庄“锦绣春光”。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梁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叩响了常玉娇的大门,玉衡在里面高喊一声:“谁啊?”
玉衡的声音坚实有力,中气饱满,应该是伤都好了,梁翊心里一喜,也不等他开门,突然一个跟头就翻进了院墙里。
正要开门的玉衡吃了一惊,正要应战,一回头,看清了来人是谁,便掩饰不住满眼欣喜之色,兴奋地喊道:“大侠!不,梁大哥!”
玉衡的伤果然都已经痊愈了,虽然依旧清瘦,但气色还好,目光炯炯有神。常玉娇在屋里喊道:“玉衡,外面谁来了?”
玉衡刚要答话,梁翊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问他:“你在练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玉衡满脸兴奋地说:“上次你用弓箭救的我,所以我最近一直在练弓。但是我胳膊的力量不足,弓总是拿不稳。”
“我来看看。”
梁翊拿过弓,刚要做示范,常玉娇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担心地喊:“玉衡,姐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话?”
玉衡笑而不语,指了指身边的梁翊。梁翊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常玉娇,常玉娇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梁翊面前,伸出修长纤细的食指,轻轻戳了梁翊肩膀一下,喃喃道:“真的是梁公子,我没有做梦。”
“是,没有做梦。”梁翊笑笑,说道:“怎么,老朋友来了,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这座临街的房子是梁翊买下的,一个不大的小院,一个正屋,两间厢房,临街的屋子可以做生意。买的时候很简陋,如今却被常玉娇打理得十分温馨。虽然只是早春,可院子里已经是花香四溢,花草摆放得错落有致,像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进了正屋,梁翊环视了一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房子太小,有点儿委屈姑娘了。”
常玉娇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个茶壶冲了姜枣茶,清雅的茶香立刻充满了整个屋子。稍等片刻,常玉娇将茶倒进小巧的茶杯里,双手递给梁翊,说道:“夜已经深了,喝别的茶容易走了觉,你一路风尘,先喝点生姜茶暖暖身子吧。”把茶递给梁翊后,常玉娇也挨着他坐了下来,笑着说:“多亏了梁公子,我才能摆脱那个肮脏的地方,才能在达城立足,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这个地方小?”
梁翊一愣,那个热情似火的常玉娇何时变得如此温婉动人了?姜茶温润香醇,沁人心脾,他喝了一口,便觉得几日的风尘全被洗净了。他这才发现,茶壶和茶杯是一套的,洁白如雪的瓷面上印着鸟语花香的图案,十分精巧雅致。再看屋中摆设,墙上挂着一束用细麻绳束起的迎春花,净瓷瓶中插着一支鹅黄的嫩柳。他暗暗感叹,一旦过上了安稳日子,常玉娇便能将平淡的油盐酱醋过得诗情画意。
想到这里,他跟常玉娇说道:“姑娘不必客气,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就好了。”
常玉娇微笑道:“年后朝廷突然开始查刺史蔡和,罢了他的官,抄了他的家,还拨了一笔银子给达城的乌兰人,玉衡也不必掖着藏着了,所以日子还算顺心。”
“那就好。”梁翊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梁公子不是刚离开达城吗?怎么又回来了?”常玉娇眼神闪烁,期盼中又有几分紧张。
梁翊并不回避她的眼神,直截了当地说:“实不相瞒,此次回达城,是有事要求姑娘。”
“哦……”常玉娇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却强打精神问:“什么忙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梁公子。”
玉衡搬了个凳子坐在梁翊身边,诚恳地说:“梁大哥,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也会帮你的。”
梁翊欣慰地看了玉衡一眼,说道:“现在还不用你,你好好守着你姐姐就好了,别让别人欺负她。”
“哼,那些说我姐姐坏话的人,我见一个揍一个!”玉衡握着拳头忿忿不平地说。
“谁说你姐姐坏话了?”梁翊皱着眉头问。
“玉衡!不许胡说!”常玉娇喝道。
“嗯……”玉衡乖乖地闭嘴,又悄声说:“就是拿我姐姐的出身说事,我揍了几个人,现在他们都不敢乱说了。”
“做得好,不过你要记住,管住别人嘴巴的不是你的拳头,而是你的言行,明白了吗?”梁翊正色说道。
玉衡歪着头思索片刻,继而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梁大哥放心!”
“最近在看什么书?”梁翊笑着问。
玉衡挠挠头,有些赧然地说:“虽然我会说汉话,可好多汉字还不认得,所以最近在跟姐姐认字。”
“嗯,好好读书,将来你要做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梁翊说道。第一次看见玉衡的时候,梁翊便看出他眼神中的桀骜,他是不甘心居于人下的,他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不知为何,梁翊总想助他一臂之力。
“梁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玉衡粲然一笑,自信地说。
“好,你先出去看着外面,我有事要跟你姐姐商量。”梁翊笑着说。
玉衡应声跑了出去,常玉娇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你对玉衡真好。可我总怕这孩子心太野,这里根本就留不住他。”
“他的心是野,不过,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就算他以后离开这里,他也不会离开你的。”梁翊宽慰道。
“但愿如此。”常玉娇心情稍缓,接着问:“可是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梁翊没有做声,他没有告诉常玉娇,他也有个玉衡那么大的弟弟,不知流落何处。他帮助玉衡,希望也会有人帮助他的弟弟。不过他没说实话,只是开玩笑说:“我杀人太多,所以能做点善事,就做一点吧!就当是给自己积德。”
每次听到梁翊这么说,常玉娇总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她端起茶杯,局促地问:“别说这些了,你说,你来达城找我有什么事?”
梁翊正色说道:“常姑娘,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这次来,是为了陈小六的妻子喜娘。你也应该知道,直指司正在追捕残月,小六无辜冤死,他的妻子现在被关在牢里。她一个弱女子,肯定撑不了太久,所以我要尽快把她救出来。”
常玉娇一听,轻笑了一声:“这个喜娘我也见过几次,她脑袋可不怎么好使,自家的帐都不会看,难道还会记得梁公子?况且让一个弱女子闭嘴,这对梁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再说这喜娘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你又何必救她。”
梁翊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想滥杀无辜。再说小六之死毕竟跟我脱不了干系,所以如果能救他家人,我也在所不辞。”
常玉娇无奈地说:“好吧,既然梁公子心意已决,那我就帮你好了,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梁翊把心中计划说给常玉娇听,她微微蹙眉,说道:“这个不难,我明天就去办。天色已晚,我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梁公子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梁翊起身说:“谢姑娘美意,不过姑娘如今已是清白之身,我不想再毁了你的清白。于叔前几天已经到了城里,我去找他就是了。”
一想到梁翊一直在刻意疏远自己,常玉娇心里的疙瘩就越结越大,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怅然若失地说:“那我送送梁公子。”
“外面很冷,常姑娘留步吧。”梁翊不顾常玉娇失望的神情,淡然一笑,然后又细心地叮嘱她:“明天晚上再去吧,人多嘴杂,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常玉娇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
第二天夜幕降临,常玉娇带了些糕点,来到达城县牢,给牢头几两银子,便见到了喜娘。喜娘显然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是半死不活的,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见。见常玉娇来探望她,意外之余,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得常玉娇极为恶心。
常玉娇不想跟她啰嗦,便故意大声说:“我绸缎庄刚开张的时候,小六对我和玉衡很是照顾,所以我是冲着小六的面子来看你的。”
喜娘根本就不关心常玉娇的话,只是忙不迭地用脏兮兮的手去抓那些精致的糕点。常玉娇无奈地说:“你想不想从这里出去?”见喜娘一个劲儿地点头,常玉娇让她靠近一点,悄声说:“待会儿牢头来了,你就跟他说你知道残月的下落,但你必须要去小六的坟前看小六一眼,才能告诉他们。现在他们绞尽脑汁想抓残月,你的要求又不过分,所以他们一定会带你去的。”
喜娘被噎住了,她拍拍胸口,吞下糕点,含糊不清地说:“去看小六做什么?会有人来救我吗?就是那个残月吗?”
常玉娇见喜娘这副样子,真想掉头就走,不过想起梁翊的嘱托,她还是忍住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份上了,我可没说有人会救你,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定真能被救出去。”
“好好,我知道了。”喜娘心不在焉地答应道。她填饱了肚子,恢复了点神采,却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
常玉娇冷笑一声,说道:“我能做到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接着又假装大声说:“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会来给你收尸的。你多保重,我走啦。”
喜娘眼睛滴溜溜地转,说道:“谁用得着你这个狐狸精收尸!呸!”说完又抓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