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见他如此坚决,欣慰地笑了笑,又看了看手中的药丸,说道:“珍藏了这么久,要用它了,还真是舍不得。”
梁翊也十分过意不去,说道:“姐,你先把药收起来,我先试试用内力把映花体内的毒给逼出来。”
雪影连忙制止道:“不行,你一直强撑着,身体早已损耗过度,现在不觉得什么,将来有你好受的。”
说罢,雪影狠了狠心,将药丸放在了映花嘴里。她虽然万分不舍,但这药丸也能救人一命,算是用得其所。映花吞下了药,雪影给她整理好被褥,又叹气道:“我这药丸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被用掉了。你学问好,给它起个名吧。”
梁翊抬头思索片刻,笑道:“我一时也想不出好名字,这是雪影姐用心做出来的,就叫做‘雪心丸’吧!”
雪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虽平淡了些,不过也好记。这次你欠姐姐一个大人情,可不许忘哦!”
梁翊急忙起身行礼,一本正经地说:“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映花的命也是你救的。我就算死了,也不够报恩的!”
雪影急忙捂住他的嘴,嗔道:“不准说‘死’这个字,怎么这么大了,还没个忌讳!”
梁翊笑了笑,不再说话。大雪还在下着,天地一片苍茫,房间里暖炉烧得很旺,似乎比平日里更暖和些。映花吃了“雪心丸”之后,气色明显好了起来,安安稳稳地睡着了。雪影细心地给梁翊的伤口消了毒、上了药,连同背上的杖伤一起给治了。她看到弟弟伤痕累累的身体,免不了又一阵心疼。梁翊担心她太操劳,想让她休息一会儿,可雪影说见了他之后太开心,反而睡不着了。
梁翊烫了一壶黄酒,和雪影围着暖炉,看着外面的大雪,絮絮地说了很多家常话。梁翊从雪影口中得知,自从他离开富川后,云庄主也去云游四方了,不知在忙些什么。梁翊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并不是云庄主不理自己,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自己写的信!
十二月初,云庄主带着云冉去了河西,丈夫和儿子都离家之后,雪影才感到百般聊赖。她挂念在京城的梁翊,也挂念很早之前开的“仁济堂”,便只身前来京城了。“仁济堂”也算是云弥山设在京城的一个联络点,雪影已经有数年没有来了,只有一个老大夫撑着。老大夫去世后,仁济堂便一直处在关门的边缘,连梁翊都不知道这是琵瑟山庄的产业。
雪影躺在摇椅上,捧着梁翊给她温的酒,笑得格外温暖:“我原以为,只有小孩子和老人喜欢摇椅,小孩子觉得好玩,老人觉得舒服,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到哪里都离不开摇椅!”
梁翊温厚一笑:“我既觉得好玩儿,也觉得舒服,所以才喜欢!”
“你呀,永远都长不大!”
火炉的火太旺,雪影躺在藤摇椅上,已经有了些许睡意,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其实你佑元哥一直都很挂念你的,他担心你在官场上不习惯,受人欺负,又担心直指司追查出你的下落。风遥还劝他,说你出身侯府、自幼耳濡目染,不会出什么差错,云云……不过,他虽然这样说,但他也是最担心你的。他打了你一掌,后悔得要命,只是嘴巴上不承认。所以,他找了个理由和珊珊一起来到京城,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也别怪他了……”
雪影说着说着,抵不过浓浓的睡意,躺在藤摇椅上睡着了。梁翊轻轻取下她手中的酒杯,又找了一床羊绒毯子给她盖上。睡梦中的雪影喃喃说道:“若年年都能亲友齐聚,围炉观雪,那该多好……”
梁翊听闻,动作更加轻缓,他轻声说道:“姐,别担心,一定会这样的!”
梁翊乏累不堪,但总是睡不着。映花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他暂且松了口气;吴不为一直没有来找他,想必是躲避直指司的追捕,又不想连累他,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吧?风遥刚才中了一针,虽说以他的武功修为,这点伤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总归是中了毒,还是会损害身体的;常玉娇还在张英手里,不知道会不会受苦?
梁翊坐在门槛上,孤独地看着雪花飘零,心想,冬天真是个让人惆怅的季节。
雪静静地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雪停了,灿烂的阳光照映着厚厚的积雪,天地间明亮得晃眼睛,但就是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黄珊珊一起床,就大呼小叫起来:“哇!好大的雪人!”
院中靠近南墙的一角,确实有一个巨大的雪人,跟梁翊差不多高。雪人身上的雪十分厚实,像是被结结实实地捏过一样,两只胳膊也是用粗壮的木柴撑起来的。两块黑炭打磨了一下,变成了雪人漆黑的眸子,一根鲜嫩的胡萝卜做了它的鼻子,一盒红胭脂做了它的嘴巴。
黄珊珊还没洗脸,也没套上棉袄,就抱着雪人摸个不停,还是雪影劝住了她:“珊珊,外面太冷了,穿好衣服再出去玩!”
黄珊珊将白嫩的小脸贴在雪人的胸上,陶醉地说:“不,这是翊哥哥给我做的雪人,我要跟雪人玩儿!”
梁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堂屋。黄珊珊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哥哥,欢快地说:“翊哥哥最好,每年都给我堆雪人!”
梁翊弹了她脑门一下,说道:“才不是堆给你看的!”
黄珊珊佯装生气,松开了手,在饭桌旁边坐下,往嘴里丢了一块糖糕:“翊哥哥,雪影姐来了以后,你这房子根本住不了这么多人了,你现在还在皇帝身边当着大官,换个气派的房子呗!”
“你翊哥哥被一堆事情缠得晕头转向,你就别给他添麻烦了。再说我住几天就走,何必为了我换个大房子?”雪影笑着说。
“成亲之前,会搬进大房子的。”梁翊看着一家人,心里一片柔软。
“我不管,我要等翊哥哥搬进大房子再走!”黄珊珊嚼着糖糕,一脸欢喜。
他们刚吃完早饭,楚寒来找梁翊。冯巍还算尽职尽责,盘问了半天才把楚寒放了进来。原来楚寒一早就听说了昨晚在暖玉宫的那一场纷争,他担心梁翊的安危,便第一时间过来看他。
在听梁翊说明原委之后,楚寒气得拍桌子:“就因为映花不听话、丢了脸面,太后就要毒死她?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娘?”
“夏太后这一生,从来就没有输给过别人,她也不允许任何人赢过她。如果映花能嫁给我,那就是映花的胜利,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对她来说,权威不受到挑衅,远比其他东西更重要。”梁翊攥着拳头,皱眉说道。
“这种人,简直是怪物!”
“就是因为她这种性格,先皇才不喜欢她;像蔡赟、江统之流,就算对她有诸多怨言,也会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我父母就是太耿直,所以才会落得那么惨。”梁翊掰着细长的手指,神色凝重。
“哦?夏太后为难过你父母?”楚寒疑惑地问。
“啊?!”梁翊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我爹从兵部尚书,沦落到一个军器局的府监,还不够惨?”
楚寒点点头,深表赞同,又劝道:“梁大哥,有了父母的前车之鉴,你就别老跟她作对了。她作恶多端,老天爷肯定会惩罚她的。”
梁翊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映花,对楚寒说道:“楚寒,我想劝你来着……”
“是不是想劝我离你远一点?最好不要再来找你?”楚寒狡黠地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
“梁大哥,相处这么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气吗?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跟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让人家帮一点忙,就给人一种无以回报的感觉。”楚寒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你好歹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江湖上的热血男儿,应该豪迈洒脱,哪儿会像你这般瞻前顾后、磨磨唧唧?”
楚寒说得直率,将梁翊说得哑口无言,梁翊刚要张口,楚寒却又抢先说道:“人生在世,哪儿能靠单打独斗过一辈子?不求所有人都会帮我们,但咱们好兄弟之间,本就应该坦诚相待、同甘共苦。当初我有难,你舍命救我,我才侥幸存活;如今你身陷危机,被一堆事折磨得焦头烂额,你却不主动找我帮忙,而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连累我,但是我不想这样。毕竟,在我看来,你让我置身事外,就是不把我当兄弟看。”
“楚寒!”梁翊内心震动,急忙说道:“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兄弟。确实,我每天都走在悬崖峭壁上,我总想着,万一哪天我自己掉下去了,无牵无挂,一了百了;可我明知危险,还拉着你一起跳,那我岂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会?”楚寒笑得一脸灿烂:“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楚寒来这世间走一回,就想做个热血男儿。梁大哥,如果你想让我帮忙,就不要顾虑,尽管吩咐好了!”
听了楚寒这一番肺腑之言,梁翊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楚寒早已不是那个毫无主见、一闯祸就哭着喊“世安哥”的小胖墩了,岁月带走了他的笨拙,留下了他的重情重义。梁翊注视着那双纤尘不染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拜托你。”
“梁大哥但说无妨。”
“教坊司有一个弹琵琶的小乐伎,叫做‘阿珍’,是从丞相府出来的。她,她像极了我老家的一个妹子,所以……所以我不想让她在宫里受苦。眼下我没有法子把她带出宫,我想让你去求蔡赟,让他把这个小乐伎赏……赏赐给你。”梁翊万分为难,说不下去了。
楚寒爽朗地说:“这有何难?本来蔡赟就惦记我没有成家,要给我说一门亲事,如果我去求他,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只是这个小乐伎身份特殊,怕是蔡赟手中的一颗棋子,你去求他,蔡赟难免会生疑。”梁翊思索道。
“梁大哥,你先别顾虑太多,我先去听她弹几天琵琶,再去央求蔡赟。你放心,将她救出来之后,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好好待她,而且不会让蔡赟生疑。”楚寒信心满满地说道。
“好,我信你!不管事成与否,我一定会教你一套弓法!”
楚寒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那可真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