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不知时间过得快慢,以至于一睁开眼睛,还是一片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梁翊活动手脚,才发现自己躺在了藤椅上。火炉里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天色已由漆黑转向深蓝,有只寒鸦掠过天空,凄凉的叫声让人心生寒意。
梁翊不知自己怎么会在藤椅上,身上的主要穴位还在突突跳着,身上还是隐隐作痛,不过却有另一种舒爽,就像幼时习武,浑身的筋骨都被拉开了那种舒爽。只不过此时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每根骨头都蓄势待发,蠢蠢欲动。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不料,鼻血一滴滴地落在了衣袖上。
“梁公子,你醒过来了?”
梁翊这才发现灵雨在房间里,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鼻血,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发烧了,摔倒了在院子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扶了进来。”
“多谢,如果不是你,我怕早就冻死了。”梁翊心有余悸地说。
“梁公子不必客气。”灵雨绞了绞手帕,犹豫着说了下去:“你刚才昏迷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喊‘常姑娘’,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如果公主听见了,怕是会问个不停吧?”
梁翊蓦然惊醒,也顾不上跟灵雨细说,便找出夜行衣,想去直指司一探究竟。灵雨拉住他,诚恳地说:“梁公子,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带上我吧。我的身手你是见过的,说不定会帮得上你。”
梁翊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不行,你还是留在这里保护大家吧。”
灵雨固执地说:“说实话,其他人的安危与我并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想保护你。”
梁翊哑口无言,灵雨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你放心,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不过,如果能保全你的性命,就算我死了,也不枉我在这世上活一场了。”
梁翊有些不悦地说:“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就是了,你别整天把这些挂在嘴上。”
灵雨这才笑逐颜开:“多谢梁公子成全。”
直指司有两个丞相府那么大,死气沉沉,守卫森严,若要活命,肯定不能硬闯。灵雨盘算着凌晨时分会有送菜的,或者运送粪尿的人来,只能跟着他们混进去。
大约五更天的功夫,灵雨终于拦下了一辆送菜的推车。领头的叫做胡老头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二人三下五除二,将两个小跟班打晕了拖到巷子里,换好了衣裳,给了胡老头儿十两银子,拜托他带二人进直指司。
胡老头儿战战兢兢,好在守卫跟他很熟,并没有怎么盘问他。梁翊虽带了个破烂草帽,还在脸上涂了一些灰,但是他身材高大,守卫还是拦住了他。一个守卫用剑鞘支起了他的破草帽,胡老头儿赶紧说道:“小宋染上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我没办法,只得喊我侄儿过来帮忙。”
梁翊演技一向拙劣,此时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磕磕巴巴地说:“俺大爷腰不好,这么多菜,他没法自己搬!”
两个官差心道,果然是乡下人,见了官差连话都说不利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过他们不敢放松警惕,又将视线转到灵雨身上,胡老头儿又急忙掩饰道:“我侄媳妇好久都没来城里了,听说我侄儿要来城里送菜,她也巴巴地跟来了!”
这些谎话都是灵雨提前编好的,胡老头儿害怕露出马脚、受到责罚,惊恐之下,竟然丝毫不差地背下来了。灵雨憨憨一笑,往守卫手里面塞了几个铜板,用京郊的方言说道:“各位大爷,天太冷了,这点儿钱拿去打酒喝吧!”
几个守卫见她颇有几分姿色,但穿得破破烂烂的,出手更是寒酸,当真如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妇女一般,便鄙夷地笑了两声,放他们进去了。
这个小角门跟厨房不远,虽然还不到五更天,但厨房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负责买菜的一见胡老头儿,便抱怨他怎么来晚了。胡老头儿陪着笑,说带了两个新手,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说话间,几个壮汉提出来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桶,里面盛满了菜汤。不知放了多久了,菜汤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嗖味,上面零星地飘着几片蔫蔫的菜叶子。
梁翊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闷声问道:“军爷,这菜汤怕是喂猪的吧?”
“喂猪?”一个大汉乜斜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是喂大牢里那群犯人的,反正都快死了,吃不吃的都一样。走喽!”
梁翊小时候也在直指司大牢里关过几天,但那时候他病得太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没法想象,原来直指司的犯人,吃的还不如他家的牲口。万一常玉娇也被关在大牢里,那她…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谎称要去茅厕,便在直指司四处找了起来。直指司虽然很大,但布局十分简单,一条大路将院子分成东西两片,两边都是整整齐齐的四排房屋,每个院落都有各自的围墙围着,只有一个个拱门通着彼此。乍一看,每个院落的格局都是一样的。除了牢房在地下,其他的建筑都是四四方方,十分敞亮,没有什么可隐藏的角落。如果有外人闯进来,一眼就能看到。
梁翊警惕地走向离厨房最近的那一排房屋,守卫挥舞着手中的剑,呵斥道:“哪儿来的乡下人,还不快走!”
胡老头儿一身冷汗地卸完了菜,一见守卫正在驱赶梁翊,他突然觉得机会难得,便大喊道:“军爷!快抓住他!他打伤了我的人,跟我混进来的!”
梁翊大吃一惊,灵雨却早已反应过来,她从怀中摸出匕首,冲着胡老头儿的胸口掷去。一道鲜血喷涌出来,灵雨飞身拔刀,顺便将胡老头儿踢向了一边。梁翊虽不赞同灵雨杀人,但此时也没法劝她,只是恼怒地直跺脚。
“你快去找那位姑娘,这儿交给我!”
灵雨神色如常,临危不乱,梁翊不跟她废话,迅速地从怀中摸出一方面巾,蒙住了脸庞,然后踩着几个守卫的肩膀,蹭蹭几下跃上了高高的屋顶。他一个跟头翻进了院内,从后面锁住了一个守卫的脖子,厉声问道:“说!常姑娘在哪里?”
那个守卫倒也倔强,脸色憋得通红,却还在不停挣扎。梁翊又用了几分力气,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内力大增,那守卫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求生的欲望让他抓住了梁翊的脖子,断断续续地说:“就在…就在前面那进院子里。”
她没有被关进大牢,真是万幸!梁翊心里一喜,松开了胳膊,这才发现面前少说也有十个人。他不想再显露自己的功夫,他们冲过来的时候,他飞跑了几步,越过他们的头顶,跳到了他们的后面。这次他没有跳上屋梁,而是一脚踹破了前面屋子的后窗,敏捷地飞进了屋子里。
这座房子有三间,他站在正屋,东西两边是卧房。在他闯进来的一瞬间,西卧房传来的淫.叫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似是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小宝贝,别害怕,或许就是只野猫,我们再来呀!”江珪轻贱地笑着说。
“讨厌,都闹了一晚上了,也不觉得累!”常玉娇打了个哈欠,娇笑着说:“不过我也喜欢。人生苦短,难得遇上个有缘人,跟你这样的人风流快活,总好过跟某些榆木疙瘩浪费时间。”
直指司的人已经追了进来,梁翊却呆立在原地,苦笑了一声:“原来,跟我这根榆木疙瘩在一起,是浪费你的时间!”
长剑刺了过来,他却无动于衷,在长剑快要触到脖颈的那一刹那,一只匕首稳稳地插在那人的太阳穴,持剑之人闷哼一声,便猝然倒地。
梁翊这才反应过来,他俯身拾起一把长剑,疯了似的左砍右砍,众人被他的气势震慑,竟一时不敢上前。灵雨落在他的身边,跟他背靠背,低声道:“梁公子,时间有限,快救那位姑娘。”
梁翊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长剑点地,冲着二人的卧房飞了过去。他用身体撞开了门,木门轰然破碎,卧房内的情形展现在眼前。江珪用被子捂住头,屁股露在外面,瑟瑟发抖;常玉娇被他压在身下,吓得花容失色,动弹不得。
灵雨寡不敌众,已经有不少人冲了进来。梁翊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踹翻江珪,一把拉住常玉娇的手,说道:“快跟我走!”
隔着厚厚的面纱,常玉娇依然知道来人是谁。那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她却咧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把甩开了梁翊的手。
有人吹响了哨子,整个直指司的人都在涌向这里,张英一边系扣子,一边匆匆往这边赶。灵雨被长剑刺穿了衣袖,差点儿留下伤口;身后又有一拨人来袭击,梁翊挥剑,勉强将他们击退了几步,又拉起常玉娇的手,催促道:“快跟我走!”
常玉娇隐忍了许久的愤恨终于爆发,她不哭不闹,只是赤身躺在床上,笑吟吟地说:“哟,我哪儿敢劳您大驾啊!”
梁翊呆若木鸡,不知她这是唱哪出,常玉娇用力夺过江珪身上的被子,勉强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体。她不紧不慢地拢了拢头发,满眼笑意地注视着梁翊。
“啊!”
灵雨终于体力不支,被刺中了小腹。梁翊怒吼一身,跳起两尺高,腾空回到灵雨身边,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用剑画了一个大圆,将伺机进攻的守卫们挡在了外面。
“奴婢命贱,不必管我,救常姑娘要紧!”灵雨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
张英已经快步走进了拱门,梁翊犯难地看向常玉娇,她依旧在嘻嘻笑着,好像一心看自己出丑。不过她笑着笑着,表情就凝固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眼睛愤恨地盯着梁翊。
梁翊快要气炸了,在张英推门的那一瞬间,他背起灵雨,踏着几个人的肩膀,又飞出了窗子。他在瓦片上飞快地奔跑,好像灵雨轻如无物。张英气急败坏地让人去追,却哪里还追得上?只是感叹,此人的轻功,真乃世间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