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在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梁翊站了起来。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潇洒地转过身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朝着文骏昊伸了过去。
文骏昊躺在地上,不甘心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他身材颀长,面容俊秀,那一抹微笑道尽了天下所有的神采飞扬,那挺立的背影诠释了世间所有的器宇轩昂,他天蓝色的衣袂随风而动,与身后的蓝天白云融为一体,他当真如降临到人间的天神一般。
如此春风得意,睥睨天下,这幅姿态,本应属于自己啊!文骏昊爬起来,跪在地上,满腹的屈辱无处发泄。他无声地抽泣着,愤恨地捶着地板,丝毫不理会梁翊伸出的手。
场上形势瞬间扭转,大虞这边早已经欢呼起来,有些百姓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高呼“吾皇万岁”。赵佑真满怀豪情,跟他的子民们挥手致意,他充满自豪地注视着那个为他争夺荣耀的身影,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梁翊完成了他的誓言,他自然也要践行自己的诺言,他疼爱地看了妹妹一眼,旋即转过头,大声宣布道:“胜负已定……”
“大魔王,小心!”
映花急得跳了起来,赵佑真也看到了,原来是一支短小的袖箭,从文骏明的袖中发出,冲着梁翊的后背疾驰而去。箭的速度太快,围观的百姓竟然忘记了尖叫,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这意外的一幕。
“铛”一声,袖箭受阻,跌落在了地上。
原来是袖箭在触到衣服之前,梁翊无意中转过身,那袖箭正好撞在陆勋给他的铁护腕上。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抬起手看了看铁护腕,果真有一小块凹进去的地方。那一瞬间,他对陆勋充满了感激。
还好有惊无险!赵佑真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一甩袖子,怒道:“卑鄙无耻,这就是你们北齐挑选出来的武士!”
尉迟墨也没料到他的手下会闹出这一幕丑剧,他的面子上也挂不住,他无法压制胸中的怒火,大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把文骏明拿下!”
命令一层一层地传了下去,文骏明羞愤交加,索性破罐破摔,他抽出自己的金刀,飞身上了比武台,卯足了力气,冲梁翊砍去。梁翊那股忽冷忽热的症状再度发作,骤然发起了高烧,鼻血虽然还没有淌下来,但脚步已经踉跄起来,他只能拼命躲闪。
士兵们跑上台,想拉住发疯的文骏明,只是他砍得太过疯狂,众人都怕误伤自己。文骏明一边挥刀,一边嘶吼道:“你居然打败了我哥,你知不知道,万一我们败了,那就要满门抄斩!你害死了我们全家啊!”
文骏昊爬了起来,大喝一声:“骏明,不得胡言乱语!”
文骏明被兄长呵斥,顿时有点愣住了,他绝望地哭喊道:“你忘了我们签的军令状吗?”
“输了就是输了,不得再耍赖,丢人现眼!”文骏昊捂着受伤的脸颊,语气低沉,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都是这小子的错,我要杀了他!”
文骏明怒视梁翊,再次举起了刀,在大刀快要落下的时候,他便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原来是文骏昊拦住了弟弟,让梁翊躲过了一劫。
几个士兵见状,急忙把文骏明给拖走了。文骏昊闭上双眼,仰天长啸,又无力地跪了下来。尉迟墨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不过他还是保持着风度,没有离席而去。
赵佑真本想向臣民宣布映花和梁翊的婚事,不过一见文骏昊如此沮丧,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他这一犹豫,倒被夏太后给抢了先机。夏太后被王如意给扶了起来,冷笑着走到前面,说道:“陛下挑选的好人才,还真是让哀家大开眼界啊!”
赵佑真不明白母亲到底是夸奖还是讽刺,他只能客气地说:“多谢母后夸奖。”
夏太后说道:“刚才梁翊在比武的时候,王公公将他使的招数一招一招都讲给了哀家。哀家虽不懂武功,可梁翊刚才使的招数,跟昨天张正使说的一模一样啊!”
赵佑真不明就里:“张正使如何得知梁翊的招式?”
张英凑了过来,说道:“陛下,之前我在越州抓捕过一个反贼,没看清他的脸,但他用的武功套路,臣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刚才看到梁护卫的身手,果真跟那个反贼一模一样。”
赵佑真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圈套,他脑子乱了起来,蹙眉问道:“你稍等,你的意思是,梁翊是你在追捕的反贼?这天下习武之人有千千万万,难免会有人使同一套招式,你为何敢断定梁翊便是你要抓的人?”
张英不顾尉迟墨在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梁翊刚才使的是‘以柔神掌’,相传为琵瑟山庄前任庄主林充阳所创,世上所学之人不多,我也是从一些前辈的口中得知。另外,去年此时,蔡炳春在达城被残月刺杀,彼时梁翊替父亲在达城办差;今年四月,越州战事乍起,琵瑟山庄的贼寇们惺惺作态,一股脑地涌到越州,杀了几个夜秦士兵,就把自己封为盖世英雄。而那时,梁翊也在越州。您不觉得,这一切真的是太巧了吗?”
赵佑真转头看向母亲和张英,很显然,他们准备得比尉迟墨还要充分。他要亲自问个明白,便让传令兵喊来梁翊。梁翊还以为赵佑真要嘉奖他,奇怪的症状瞬间缓解了不少。结果他一上城楼,一见众人的表情,心中便忐忑了起来。
赵佑真将张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梁翊,神情很是烦恼:“辅明,你跟朕说清楚,你真是那江湖刺客残月吗?”
梁翊身上已是汗如雨下,他知道,夏太后和张英是故意挑尉迟墨在场的时候揭发他,让赵佑真下不来台,最终只能严惩。事到如今,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跪在赵佑真面前,面色如常:“陛下如果相信臣就是残月,那臣便是了。”
赵佑真知道梁翊的脾气,如果自己不护着他,他势必又要惹祸上身了。他急得走来走去,夏太后却说道:“陛下,梁翊骨头硬得很,不用点手腕,他是不会说的,不如……”
“不如什么?你想把他关进直指司大牢,让张英严刑逼供吗?”映花不顾宁妃阻拦,走到母亲面前,挑衅般地冷笑道:“为了除掉你不喜欢的人,你要么屈打成招,要么斩草除根,你不就这点本事吗?”
夏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扬起胳膊,却被映花一把抓住了。映花目光澄澈,却有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你不想让我和梁翊成亲,所以你千方百计地阻拦我们。其实残月是谁,他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这些都对你不重要,你也毫不关心,只不过可以掰倒梁翊,你才乐颠颠地握在手里当把柄。不过我告诉你,你杀不死我,你同样伤害不了梁翊!”
夏太后从未想过一向鲁莽愚直的女儿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她震怒之余,竟然还有几分佩服:“好啊,你,你隐藏得可真好,你竟然敢这样跟哀家说话……”
映花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气势更盛,她甩过长长的裙尾,目光威严地扫过城楼上的每一个人,她说道:“梁翊曾两次救圣上于危难,救本宫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有这些功劳加身,他被赐几块免死金牌都不为过,可他要求过什么吗?”
众人迫于映花的气势,竟一时都不敢言语,映花又朗声说道:“梁翊寄情江湖,淡薄名利,身居要职,也从来没有拉帮结派,争权夺势,只是默默地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差点儿被你们这帮人给害死!他从苍葭山上回来,自己扛下了所有罪责,差点被太后打死,都不肯让一位下属受责罚。你们,身居高位的官老爷们,你们能做到他的一半吗?”
众人鸦雀无声,缄口不言,映花指向王如意,又指向尉迟墨,厉声道:“那天在苍葭山上发生的一切,你们有勇气说出来吗?”
王如意低下了头,尉迟墨则涨红了脸,不等他们发话,映花又冷笑道:“得了吧,你们的坦荡和担当连梁翊的一成都不到,那些龌龊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还是把它烂在肚子里,让它折磨你们一辈子吧!”
寒冬腊月,城楼上的众人却都面红耳赤,冷汗涔涔。映花稍作歇息,张英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口齿伶俐,真是让人佩服。不过言归正传,残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啊!”
赵佑真被妹妹的气势所感染,冷不丁地问道:“张正使,你说,残月杀的哪个人不该死?”
张英万万没想到赵佑真会这样问,他嗫嚅了起来,夏太后却插嘴道:“那些江湖草莽,不过是借一个行侠仗义的名头,去泻一己之愤。杀人的勾当,不管再怎么洗白,终究是残忍至极。残月杀人如麻,这样的狂徒,岂能让他一直祸害百姓?”
“母后,不是这样的……”
“够了!现在还轮不到你做主!”
一触到母亲威严的目光,赵佑真又吓得浑身发颤,夏太后这才得意洋洋地说:“张爱卿,你不是找到了重要的证人吗?快把她带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