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两眼昏花,手脚都被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让他意外的是,他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着各种瓜果点心。他口干舌燥,刚想要点水喝,谁知一见他醒了过来,一个小喽啰飞快地跑了出去,高喊道:“寨主,他醒啦!”
梁翊只好无奈地瘫在椅子上,望着茶壶止渴。不过一声“寨主”,倒让他猛然惊醒——那日在苍葭山下帮他的人,正是北寨寨主文骏昊。只怪当时太匆忙,竟然没有认出他的招数来。自己好歹也对他有恩,他怎么无缘无故就把自己给绑来了?
梁翊还没来得及思考,也没喝一口水,更没用眼前那些好吃的填一填饥肠辘辘的肚子,就被几个人推搡着走出柴门,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文骏昊坐在正中间的老虎皮椅上,颇有几分山大王的架势。
梁翊恢复了力气,问道:“原来是文寨主,几日不见,你怎么占山为王了?”
文骏昊步步逼近,冷笑道:“北齐亡国在即,我等流离失所,这不都是托了梁大将军的福?”
梁翊苦笑道:“我哪儿有这能耐啊?”
文骏昊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说道:“从大虞回到齐国的时候,我尚且对你心存感恩,可后来我才得知,原来将我们齐国打得节节败退的人,正是你救的那个兔崽子。”
梁翊也很郁闷:“我救了他,怎么就那么十恶不赦呢?照你这个逻辑,生他养他的父母更可恶,你怎么不去找他们算账啊?”
“你少贫嘴,他的父母早就死了!”文骏昊愤愤地说道。
梁翊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文骏昊冷着脸咳嗽了几声,说道:“你不用管,反正有人告诉我的。”
梁翊多聪明,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便想明白了:“难不成是常玉娇告诉你的?”
“放肆,不准你提她的名字!”
文骏昊突然生气,吓了梁翊一跳,不过聪明如他,瞬间就猜到了——或许文骏昊也对常玉娇心生爱慕吧?这让梁翊很是不爽。只是一听到常玉娇的名字,他还是能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斜眼看着文骏昊,冷冰冰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绑我上山来?你文寨主不像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啊!”
文骏昊道:“别以为你通风报信,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出怪招,我就不会被你打败;我不败的话,骏明就不会死,我家人也不会有危险!”
刚从战场回来,一天都没休息,又要在这个贼窝里周旋,梁翊愁得脑仁疼。他说道:“你也是个老江湖了,当时认输了,怎么事后又反悔了?再说,如果没有我事先去通风报信,你文家老老少少难逃一死吧?”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我妻子护着我襁褓中的女儿,勉强逃了出来,我家人没有一人存活!”文骏昊悲愤地说道:“他们不是被太子殿下杀的,而是被流窜的乌兰人所杀!”
梁翊这才明白文骏昊为何如此恨自己,看来自己救了贺玉衡,的确是后患无穷,不知他今后还会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来,一时间惴惴不安。文骏昊见他低头不语,便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救他之初,不过也是出于善念,如何得知他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梁翊这才松了口气:“你这几句话,倒还像是个明事理的人说的。”
“我请你上山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梁翊看了看周身的绳索,不满地说:“你这叫请?”
文骏昊没有松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想问你,你知道那个女子的下落吗?”
“谁?常玉娇?”
文骏昊点了点头,伤感地说:“乌兰人刚入侵大虞的时候,她将错全归在自己身上,执意要回大虞,想凭一己之力停止这场战争。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她肯劝说,那个狼崽子便会退兵。她不了解男人,以为那个男人可以痴情到为她放弃江山。哪个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会这么傻?我笑她痴人说梦,谁知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她还怀着我们齐国的皇族血脉,就那么决绝地走了。”
梁翊听完,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让文骏昊看到自己的表情,说道:“你说错了,她还真做到了。”
文骏昊一愣,急问道:“你还真见到她了?她在哪里?”
梁翊转过头,硬着心肠说道:“乌兰退兵后,她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想必是找个地方隐居了。”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你还要对我严刑逼供不成?”
文骏昊似乎相信了,他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我相信梁将军的话,只要她平安就好。她是个好姑娘,但愿老天爷对她温柔一些。”
梁翊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怦怦乱跳着,余生她就隐居在这里了吧!
他很想问问文骏昊是怎么认识常玉娇的,但转念一想,常玉娇有魅惑众生的资本,她在北齐生存,自然也要培植自己的力量。哪怕她只见过文骏昊一次,也足以把他收为己用。文骏昊似乎一脸期待地等着梁翊发问,不过梁翊故意装作没兴趣。他不想听别人对常玉娇的爱慕,一点都不想。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要跟我比武来着?”
“是,你如今是虞国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想找你比武并不容易,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四肢被绳子捆得麻木,梁翊面带苦色,说道:“那能不能先给我松绑?”
“你答应跟我比武了?”
梁翊无奈道:“你都将我绑到这里来了,我能不答应吗?”
文骏昊喜形于色,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备酒,我要与梁将军痛快喝一杯!”
梁翊心道,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总算松开了绳子,梁翊的身心都舒畅起来。他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说道:“给我纸笔,我要给我妻子写封信。她身怀六甲,万一因为担心我,再有什么闪失,我可要将你们整个北寨杀个片甲不留!”
文骏昊是见识过梁翊气势的,听他说得决绝,也不免有些担心,他说道:“你放心,我早就派人去送信了,不会有事的。”
梁翊听他这样说,便稍稍放心,只不过若他知道信的内容,估计又要气得半死。文骏昊敬了他一大碗酒,豪迈地说:“这次比武,没有皇帝老子在场,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就算不小心死了,也怨不得对方。”
梁翊在江湖上游荡过那么久,自然知道比武的规矩。北寨虽投靠了北齐的朝廷,但文骏昊还是一身的江湖气。一旦比武,就要豁出命去。梁翊年少气盛时从来都没怕过比武,不过他现在有了映花,还有了未出世的孩儿,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很怕自己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不过,这种时刻怎能能认怂?梁翊一拍桌子,说道:“好,若我不小心把你杀了,那你也得认命!”
“好端端的,怎么又是要死要活的?”说话间,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走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婴,眼神里充满了不安。梁翊心想,这人十有八九便是文骏昊的妻子。少妇注视着梁翊,问道:“大哥,就是他害死了小叔吗?”
文骏昊解释道:“惜凤,虽然骏明因这位公子而死,但他也算咎由自取,怨不得这位公子。”
惜凤不解地问:“那你还费这么大周折找他?”
文骏昊道:“妇人家不懂事,先前跟他比武,我们文家祖传的金刀还没上场,怎可轻易认输?”
“那你们比武,又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文骏昊避开妻子担忧的眼神,说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认输。”
梁翊低头笑了笑:“总算遇上一个比我还倔强的人了。”
文骏昊笑而不语,他妻子却急得冒汗:“我已经为你担心了五六年了,每次你一跟别人比武,我就寝食难安,日夜为你担惊受怕。如果你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就算比武的时候死了,他也会照顾你和孩子的。”文骏昊喝得脸通红,努努嘴,指了指梁翊。
梁翊顿时语塞:“比武就比武,我可没答应要照顾你的妻小。”
“没事,说不定是我一刀杀了你呢?”
文骏昊喝得满脸通红,但目中的凶光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似乎喝多了,站了起来,可是一转身,“唰”的一声,长刀已横在了梁翊面前。
梁翊倏然躲闪了一下,他差点儿忘了,此人是北齐第一高手。不过,他向来看不惯别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也站了起来,傲然道:“不可能,我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文骏昊呵呵一笑,一刀将桌子砍成两半,众人俱是一凛。梁翊不怕他,笑着说:“你把我抓来,我一件兵器也没有带,是不是又要赤手空拳地跟你打?”
“我这里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备,且都是最上乘的兵器,你随便挑!”
梁翊看到墙上挂着一把筋角弓,便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冷笑道:“这把弓太破了,我怕给你扯坏了,你还是给我一把刀吧!”
文骏昊听他出言狂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将手中的刀扔给梁翊,没想到梁翊竟然稳稳接住,他的内力果然不可小觑。梁翊握住那纯金的刀柄,又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满意地说:“这把刀还不错,凑合能用。不过这是文寨主的兵器,我若拿走了,岂不是欺负你?”
“我们文家不缺刀,梁将军原来是客,又没带兵器来,若我不让你先挑,岂不是显得我怠慢了?”
“本来就怠慢了啊!”
梁翊毫不留情地说完,冲着那少妇面前平削过去。少妇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护住孩子,那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文骏昊刚要破口大骂,却见梁翊平端着刀,将刀刃送到了自己眼前。文骏昊一看,原来是一根断发。
“吹毛断发,果然是一把好刀。”梁翊说完,“铛”的一声,将刀干脆利落地收入刀鞘。他冲着少妇鞠躬道歉,说道:“夫人,多有惊扰,得罪了!”
少妇见他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完全不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稍感放心。不过自己无意间掉落的一根发丝,都被他瞧得清清楚楚,还能在片刻之间用刀削断,这人的武功也真是可怕。如此一来,丈夫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少妇抱着孩子,心事重重,也没有回应梁翊的道歉。她默默退了下去,心想,无论如何要阻止这场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