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勋想用稳妥的法子击退夏清,比如让军队跨过飞龙山,从北麓下山,奇袭夏清的军营。但是飞龙山绵延几十里,山路又极为难走,军队全走过来,至少需要一天。况且,若被夏清的人发现苗头,发现南麓已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一路南下,直逼华阳城。
梁翊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他听了,陆勋也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想要下山去,却被梁翊给拦住了。梁翊直截了当地问道:“陆二哥,按理说你是主帅,我得听你的。可你不知道,现在各地风起云涌,咱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军队就多消耗一天。照这样下去,华阳城迟早也得失守。”
陆勋叹气道:“我又何尝不着急?只不过你的办法太凶险,自古以来,有几个刺客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是两军交战,夏清身边高手如云,你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梁翊笑道:“陆二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乌兰的那个三王子,就是我给杀的!”
陆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你去夜秦杀的他?”
“嗯!当时也是千军万马,我不也杀出来了?”梁翊明朗地笑道:“我厉害吧?”
陆勋由衷地赞叹道:“确实厉害!”
梁翊坦诚地说:“陆二哥,如果主帅是别人,我还得掂量掂量,我一箭杀了夏清,人家会不会因为我抢了风头而不高兴。可因为主帅是你,我并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我从小跟在你身后学武,知道你的为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你只想把事情做好,并不会去想其他的。所以,我才能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陆勋很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他:“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让你去冒险。”
“就试这一次,如果失败了,你怎么着都行。”
梁翊撂下这一句话,便让人送陆勋下山了,他则回去找文骏昊商量对策。他默默寻思,陆勋阻拦他,应该是真的关心他吧!他深受感动,被养父母冷落的心又热乎了起来。
文骏昊动作麻利,在梁翊送陆勋下山的时候,他迅速派人下山送信去了。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他饶有兴致地回味着“世安”两个字。梁翊被他叫得心烦,便打断了他:“那是我上辈子的名字,你就别再叫了!”
“哟,上辈子的事儿你还记得,真不是一般人!”
梁翊闷声说道:“十岁以前,算是我上辈子。”
文骏昊正色问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得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梁翊长叹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我十岁以前的名字,叫做金世安,我爹是金穹。十岁那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过一次,醒来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文骏昊可不管梁翊伤感与否,他只是不依不饶地问:“看你的品行,你们全家应该都是好人吧?他们是不是被冤死的?”
“是。你一个齐国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不要再问了。”想起全家惨死,梁翊眼里泛着泪花,胸口起伏得厉害,他自言自语道:“等大虞太平了,我就为我家报仇。”
文骏昊再怎么粗鲁,也知道再问下去不好,便笑着说道:“你还真是胸怀天下,全家都被冤死了,你居然还想着先保卫国家,再回去报仇。”
梁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甘示弱地说:“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有更多家庭无辜惨死。我尝过家破人亡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所以,我不想让大虞百姓尝到这种滋味。”
文骏昊听他说得认真,便不再调侃,只是颇有感触地说:“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把自己的名字给丢了,还要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也算是一桩悲剧了。”
梁翊平静了下心情,说道:“我并不觉得悲哀,我养父母待我极…好,能遇到他们是我三生有幸。就算是我丢掉了以前的名字,也没有丢掉我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文骏昊赞许地说道:“难得你是个通透的人,你这个朋友我没有白交。来,喝酒!”
梁翊又装满了心事,喝也喝不痛快,文骏昊郁闷地说:“你心里怎么老是装那么多事?难不成还能比我这个亡国之人更郁闷?”
梁翊喝了一口烈酒,从舌头辣到心窝,他大笑道:“我也有个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可惜啊,这个愿望不知何时能实现。”
二人又喝了几口酒,絮絮地说了些近况,浓浓的睡意便疯狂袭来。睡眼朦胧中,一个小厮举着一封信,欢快地跳了进来。梁翊一下子清醒了,文骏昊震天的鼾声也戛然而止。
想必是夏清寄来的信,梁翊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夏清同意见面吗?”
文骏昊气歪了鼻子,将信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你自己看!”
梁翊拿过信,只见信上用沉稳的隶书写了三个大字“想得美”。
文骏昊跳了起来,顺手抽出了崩口的刀,气得声音都变了:“敢不给我面子,老子下山宰了这个老不死的!”
梁翊急忙阻拦道:“文大哥,你别冲动,他或许就等着你干蠢事呢!”
文骏昊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你说怎么办,就容他这么奚落老子?”
梁翊笑道:“我写一封信试试,看看他反应如何?”
文骏昊占山为王,手下没几个人能识字断句,文房四宝也都是瞎凑合的。梁翊沾着墨汁,刚写了一个字,就噗嗤一声笑了:“你们这墨几年没磨了?稀得跟水一样!”
一个小厮刚忙磨了起来,梁翊试了一下,这才写了下去。文骏昊一个不怎么懂书法的人,都看得入了神,感叹他的字真是好看。只见梁翊提笔写道:
“夏元帅,听闻大虞皇帝派猛将梁翊前来增援,不日即将到达。此人武功卓绝,领兵打仗未尝败绩。若他到达之前不能剿灭陆勋,恐怕后患无穷。我等斟酌再三,有意跟夏元帅共度难关。此事关系重大,还望见面详谈。”
梁翊脸不红心不跳地写完,小厮又忙颠颠地送信去了。文骏昊哈哈大笑道:“梁兄弟,你还真好意思把自己吹得这么厉害?”
梁翊也笑道:“我本来就这么厉害!”
文骏昊语塞,咳嗽了几声,便又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梁翊也累了,刚打了个盹,小厮又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很快就回信了!”
这次夏清回复得很痛快,简单地写道:“明晨寅正,北麓相见。”
梁翊激动地快要跳起来,文骏昊却陷入沉思,他说道:“那里地形开阔,他的主力全都聚集在那里。如果他在见我的时候被刺杀,我和同去的弟兄性命堪忧啊。”
梁翊明朗地笑道:“文大哥,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又不是非要你去,你不必担忧。再说我这是有求于你,难道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文骏昊不明就里,梁翊便耐心地跟他解释清楚。刚过子夜,飞龙山一片寂静,已经到了中秋时分,山风凉得让人打冷战。梁翊内力深厚,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衫,便朝北麓而去。他在下山途中,看到了敌营的灯火,在这初秋的凌晨中摇曳。下了山坡,便是一块平坦的空地,梁翊若想射杀他,只能躲在靠近山脚的高树上。如果夏清想在山脚和军营之间的空地上谈判,那少说也有五六十步远。梁翊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心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寅正时分,天空还笼罩着一片深蓝色,一轮残月照在头顶,明亮地洒向大地。在一片朦胧中,梁翊的眼睛分外闪亮,他想起文骏昊,在心里默默感激他。昨晚他跟文骏昊商量了半晌,要假扮文骏昊去见夏清,却差点儿跟他打起来。文骏昊说什么也不肯,说自己若连这点勇气和魄力都没用,以后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文骏昊还让他放一百个心,他说哪怕夏清带了再多人过来,以他的武功修为,也足以应付得过来。
梁翊拗不过他,只好又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跟陆勋商量,让大虞的精锐从南麓上来,悄悄摸到飞龙山北麓,待他一箭射死夏清,他们便冲进敌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时间非常紧迫,但陆勋还算支持他,给了他一千精锐,从南至北跨越飞龙山,在北麓上隐藏了起来。夏清毕竟还有将近两万人马,如果不重挫他们的锐气,陆勋的人马也不敢贸然冲进敌营去送死。只等梁翊那决定性的一箭,他们会奋不顾身地杀进敌营。
相比起南麓的九曲十八弯,北麓相对平缓,能跑开马匹。接近寅正时分,文骏昊带了四五个随从策马而来,他面色轻松自如,好像赴宴一般轻松。他们先到了一会儿,便在山脚下等待。夏清那边的军营大门徐徐打开,一队彪悍的战马冲了出来,阵阵马蹄声踏破了黎明的寂静。文骏昊不甘示弱,带头迎了上去,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杀气。
梁翊一见对方的架势,便知他们不是为谈判而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他们十有八九是想借机杀了文骏昊,当家的死了,那些小喽啰也就折腾不起浪花了。梁翊为自己虑事不周后悔不已,可文骏昊跟他们不过十步远了。到了这份上,文骏昊也不可能撤回来。梁翊来不及后悔,他眨了眨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敌人。他等得焦急,却保持着镇定,等文骏昊给自己手势,确定夏清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