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忐忑地等了半晌,清晨的曙光洒在地面上,他的亲兵将早饭端了上来,他还在心生不宁地等着。士兵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外面一切正常么?”
士兵摸不着头脑,又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再被将军怪罪,便答道:“回将军,小的没听说什么事,要不小的再出去打探打探?”
“行,没事就好,我自己出去转转。”
胡乱吃了几口饭,梁翊带上几位心腹,骑着马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小金子还在帮忙搬粮草,跟别人吹些无关紧要的牛皮。他听到马蹄声,抬头就看到了威风凛凛的梁翊,他看直了眼,羡慕地说:“总有一天,我也要这样。”
梁翊听到了弟弟的话,潇洒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让属下将马牵走,问了问粮草的情况,借口有事要问小金子,便拉着他走到了僻静的地方。小金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放回了田丰袖子里,正喜滋滋地等着梁翊表扬,可他一看到梁翊的表情,心便凉了半截。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担心梁翊再踹自己一脚。
梁翊很想骂他一顿,不过一看到弟弟诚惶诚恐的表情,便不忍心骂他了。他压了压火气,责备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小心一点,你可倒好,在人最多的地方偷他的纸条,你这不是找死吗?”
小金子委屈地说:“所有人都睡着了,我又下了迷药,确保万无一失。”
“屋里的人睡着了,可是你有什么动静,外面守夜的人也会闯进来。到时候看到你在偷田丰的东西,你要怎么解释?”梁翊越说声调越高,他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便缓了缓语气,说道:“我让你沉得住气,不能打草惊蛇,尤其是得保护好自己,你都听进去了吗?”
小金子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
梁翊知道弟弟不服气,如果他一发脾气,说不想再跟踪了,那他还求之不得,因为他最见不得弟弟陷入危险中。谁知小金子也很倔强,他闷闷地说:“我出来太久了,得回去看着他了,万一他做了什么我又没看到,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梁翊吃惊地问道:“你还真想抓住他?”
小金子目光很坚定,他说道:“做事情得有始有终,我既然跟你保证跟踪他了,那就得跟到底。”
梁翊犯了难,自从他昨天一时冲动,将这个任务交给弟弟后,就一直在后悔——他整天出生入死也就罢了,小金子可是金家血脉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他有什么闪失,他会追悔莫及,死了也无颜面对父兄。
他心中焦虑,却想不出理由来阻拦弟弟。小金子看出了他的顾虑,便笑着说道:“梁大哥,你不必为我担心。你不是常跟我说,实战一天,可以抵上练武一年吗?我好不容易跟你出来见见世面,怎么着也得学点儿本事再回去啊!”
梁翊默不作声,愁肠百结,小金子遥望着远方的战马,憧憬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总是怕我出事,可我也想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死,我相信我可以像你一样。”
小金子的发带随着深秋的凉风飞舞,他轻笑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充满了无畏,就像一年前他在安澜的城墙上,面对张扬舞爪的夜秦士兵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慷慨。他身上终究流淌着余海金氏的血液,就算穷困潦倒,就算沾染恶习,可他骨子里,还是个热血激昂的战士,满怀豪情,胸怀大志。
梁翊想明白了,弟弟不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庇佑下,他有权利选择成长为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而自己要做的,是默默地为他遮风挡雨,在背后为他推波助澜。想到这里,他心里轻松了许多,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我才会让你去。”
小金子这会儿听进去了,他笑着说道:“当然,梁大哥不必担忧。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姐姐呢,当然不能有事。”
梁翊心里“咯噔”一下,他暗中派人回去打探消息,那人迟迟没有回来,不知是不是京城又有什么变故。他避开小金子的眼神,说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嘞!”小金子欢快地答应了,可他没有走,腼腆地问道:“梁大哥,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能肯定田丰就是奸细吗?”
梁翊解释道:“他可比你谨慎多了,那张纸条上一个字都没有,就是两幅画,想必也是怕别人看出什么来吧!我猜,那棵植物代表的是粮食,他画了一个圈,就代表计划得逞了;那个老虎头,应该是征西军的头目,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别人。现在还没有将领身亡,可见他的计划并没有得逞,所以才画了一个叉号。”
小金子暗暗佩服,频频点头,又不解地问:“他暗中执行任务就好,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传纸条呢?”
梁翊说道:“这就跟下属汇报工作是一样的,他的主子给他交代了一堆任务,可是不知道他完成得怎么样,他得时时汇报,才能换来主子的信任,从而换取家人的平安,或者保全自己珍贵的东西。”
小金子这才听明白了,跟梁翊道了谢,蹦蹦跳跳地回去了。梁翊默默为弟弟祈祷,希望他真能成长为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
小金子果真不再鲁莽了,除了搬运粮草,就是跟士兵聊天,只不过盯田丰盯得更紧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目的,他晚上跑回自己的营帐睡觉,可万籁俱寂的时候,他又会偷偷跑回来,观察田丰的一举一动。深秋时节,夜晚的天气已是寒气逼人,小金子冻得浑身发抖,也咬牙坚持着。他不能让梁翊失望,也不能让自己的承诺落空。就这样,他盯着田丰,梁翊盯着他,在心疼的同时,梁翊也在感叹——在“韧劲”方面,弟弟还是跟自己很像的。
在小金子回自己营帐的第二天晚上,田丰果然有了动静。那时刚过丑时,小金子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田丰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营帐,绕过守卫多的地方,专挑黑暗僻静的地方走,看来他早就找好了路线。小金子远远地跟着他,来到一处芦苇茂盛的河边。田丰吹响了口哨,三长一短,像是暗号。不过须臾,果然有一只鸽子飞了过来。那鸽子通体雪白,在黑夜里分外亮眼。田丰车轻路熟地解下了鸽子脚上的纸条,又将自己写的纸条绑了上去。他的动作太过迅速,小金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往回走了。
小金子大吃一惊,生怕自己暴露在田丰眼前。他万分焦急,又无处可藏,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田丰骤然惊醒,披着一身杀气,慢慢走向小金子落水的地方。芦苇早已干枯,随着秋风无力地摇荡,一只野鸭扑棱扑棱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飞进了黑暗里,水面再次归于平静。田丰仔细查看了半晌,见没什么异常,才往回走去。
冰冷的水像一把把尖刀浸入肌肤,小金子躲在水里,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水下暗流涌动,他几乎要随波逐流,可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抓住枯萎的芦苇,拼尽所有力气,一跃浮出了水面。
皎洁的月光洒在了水面上,小金子无心欣赏美景,只是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在呼吸通畅了之后,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只是清寒入骨,他跌跌撞撞地游向岸边,冷得浑身发抖,步履不稳。他用尽力气强撑着才走到岸边,在他双手抓住岸边的时候,一只脚不急不缓地踩在了他手上。
小金子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努力睁开眼睛,抬头一看,才发现田丰那张狰狞的脸庞,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生死关头,小金子忘记了害怕,他也不知道哪儿来一股力气,奋力抽出手来,拽着田丰的裤脚,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到水里。田丰没料到小金子的内力居然如此深厚,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冰冷的河水让他瞬间打了好几个激灵,而小金子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平日里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可此时他却变成了满眼通红的狼崽子,让人不寒而栗。
田丰不慌不忙地从胸口摸出一把匕首来,在小金子扑过来的时候,他将匕首对准了小金子的胸口。谁知小金子不怕死,竟敢空手夺白刃,双手合十,将刀夹在两掌中间。田丰将刀柄一转,狠狠一抽,锋利的刀刃顿时将小金子的手掌划得血肉模糊。
小金子吃痛,低呼一声,握着手掌动弹不得。田丰森然一笑,趁机又杀了过来,小金子慌忙一躲,躲过了刀尖,却又跌落在水中,狼狈地爬不起来。田丰无心恋战,他急忙遁入水中,逃之夭夭。
田丰通晓水性,在水里游得飞快。正在他一心逃命的时候,突然背上一热,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般的疼痛。他无力再游下去,呛了好几口水,摇摇晃晃地飘在水中。恍惚中,他看到一个长身少年,手握一把圆刀,站在水中,像水神一般主宰自己的生死。田丰心脏突突猛跳,他不再犹豫,又拼尽力气游了起来。可这次他还没扎进水里,锋利的刀片滑过他的后颈,他再也游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