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听到结果后,多少还是有些惊讶。小金子更是按捺不住,围着说书先生团团转,央求他再重新试一次。说书先生不理会小金子的纠缠,他盯着梁翊,说道:“我应该叮嘱过你,让你不要回京城。”
“算是命中注定,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况且,我家仇未报,无法逍遥自在地活着,来京城也算是鞭策自己。”
“我本来不能说太多,但多少要给你一些忠告。你留在这里,极有可能遍体鳞伤,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就算稍微好一点,也无法全身而退。”
梁翊笑道:“这些我早就想过了,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会退缩;况且,我根本不信命,若老天非要为难我,我还真要好好跟他斗上一番,看谁会赢!”
小金子原本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却热血沸腾,一下子爬到梁翊背上,兴奋地说:“梁大哥,我就喜欢你这股精神头!”
“你赶紧给我练弓去!若以后再像今天这样找借口不练弓,小心我不给你饭吃!”
小金子最怕梁大哥生气,更怕他一眼看穿自己的伎俩,他一缩脖子,飞也似地朝后院跑去。说书先生欣慰地笑道:“花了那么大的心血将他找了回来,像捡到宝贝一样开心吧?”
“什么宝贝都抵不上他万分之一。”梁翊温暖地笑了笑,说道:“因为他是我弟弟。”
“有一个兄弟在身边帮衬着,你也不至于太孤单。”
梁翊好奇地问道:“其实前几次我就想问您来着,您到底是什么人?是天上的神仙吗?还是…我的亲人?”
说书先生并没有马上回答,似乎不想让梁翊失望。他酝酿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你的亲人,只是芸芸众生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凡人。若说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许就是这双眼睛能看到常人不曾看到的东西。遇到有缘人,便想跟他多说两句。如此便算泄漏天机,老夫是要遭报应的。本来我也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要再管闲事,可有时还是忍不住。尤其是你,说实话,我很心疼你,所以才会三番五次地来找你。”
梁翊感动地说:“多谢前辈体恤,我的人生还得我自己过,前辈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再提点我。”
说书先生略点了一下头,表示心下了然。别人知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总忍不住要刨根问底,将前世今生甚至下辈子都问个底朝天,他实在不胜其烦,不愿再告知,却有人拿他的性命做威胁。久而久之,他不再显露锋芒,除非遇到特别有缘的人,才会提点他们一二。即便这样,他也遇到了很多得寸进尺的人,像梁翊这样知分寸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他有意多说几句,梁翊却担心他受到惩罚,不再让他诉说。
真是个好孩子啊!
说书先生在心中感叹一番,说道:“我不再说了,你也不要太客气了,多为自己想想,不是件坏事。”
说罢,他不顾梁翊的挽留,便大步离开了。梁翊在心里琢磨,为什么会没有下一生?难道是杀人太多的报应?他转念一想,这辈子都没过好,干嘛要操心下辈子呢?
他正要去指导小金子练弓,张羽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东线、西线皆大败的消息。江统的失败在意料之中,被梁翊夺回的河东郡又被陆功夺取了大半,江统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指责梁翊没打好底子,才让他如此被动;在东线作战的蔡珏也不复往日神勇,竟然被懦弱的庆王爷压得死死的,庆王不断北上,京畿的几座城池陆续失守。蔡珏声称这跟军师苏征出走有很大的关系,可赵佑真并不买账,揣测他是故意放水,以次来报复朝廷。
张羽愤愤不平地说:“我这才明白,江统可比蔡赟更让人讨厌。明明他自己弄得一团糟,却将责任全都推到您身上。侯爷,就是你一再忍耐,他才越发蹬鼻子上脸,说话越来越难听,这次你可千万别再忍了,最好将他骂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想想好不容易夺下来的河东郡又落入敌手,梁翊心疼得不行;他将征西军带得虎虎生威,却被江统折腾得一团糟,他更是心痛得要吐血。他在心中咒骂了半天,最后还是平静地笑道:“我又不是狗,何必跟他对着咬呢?”
张羽一愣,又着急地说:“若你不去骂,那我替你去了!”
“不用我们出手,你想办法让江璃知道,他会处理的。”
张羽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江大人向来丁是丁卯是卯,若他知道父亲的行径,必然会亲口澄清的。”
梁翊笑道:“算你机灵!”
张羽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道:“江统历来饭桶,他这次落败,一点儿都不奇怪。只是蔡珏将军太反常了,皇上十分生气,要将他革职查办呢!”
“皇上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可侯爷您不是一直很欣赏蔡将军吗?说实在的,我们这些打过仗的,也都挺心疼蔡将军的,不希望他出事。”
“他老子还没死,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担心他做什么?庆王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你们还不担心自己?”
梁翊虽装作无所谓,但张羽听出了他的胸有成竹,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位新晋的侯爷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啊,张羽本以为他会像“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那一类人,即使不在朝堂了,还会挂念国事。可不管是君主,还是国事,梁翊真的不再过问半句,对下人带回来的消息,他的反应也是淡淡的。
最近这几天,这位侯爷经商天赋觉醒,接连买下了京城好几桩大买卖,看样子要大干一场,只是他带回的那三十六个人都不够使了。张羽从未想到,原来侯爷那么有钱,出手之阔绰,让京城的巨贾都目瞪口呆。据说他还有很多银票,都是靠写字挣出来的。他本来还想将几座酒楼买下来,可公主不让他太招摇,不肯给他钱,他只好作罢。
侯爷这几天倒是一直让挽弓派的人隐秘地去寻找十六年前在直指司当过狱卒的人,还时常派小金子去江璃那里闲坐,似乎是想让小金子打探什么消息。张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他相信,梁翊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他隐秘地做这些事情,应该只是担心连累其他人吧!
张羽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侯爷,有个事儿还想跟您说一下,曹辉…”
“曹辉怎么了?”
“我听说,他死了。”
“死了?!”梁翊将书撂在桌子上,表情十分错愕:“他…他不是皇上最贴身的侍卫吗?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赵佑忠死在了回直指司的路上,皇上指责曹辉办事不利,赐了五十脊杖。曹指挥被打得半死,可在家休养了不到十天,就被皇上召了回去。他的根基伤得厉害,却硬挺着去宫中当值。大约十天前,他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皇上还嘲讽他太过娇弱。曹指挥憋着一股怒火,再加上旧伤复发,一病不起,昨天夜里,人没了…”
想着曹辉忠厚仗义,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梁翊倒吸一口凉气,呆坐了半晌,方才起身去曹家祭奠。曹辉身为太子近卫,葬礼却格外凄凉,原来是曹辉的妻子杜氏刻意而为之。杜氏不想让他在最后时刻还被外人打扰,只想和家人一起安安静静地送走丈夫。梁翊一来,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说道:“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便常常感念侯爷的各种好处。如今他走了,你来送他一程,他必然会很开心。”
想起第一次出征时,曹辉毫无保留地将经验传授给梁翊,手把手地教他成长为一名将军,梁翊不由得潸然泪下。给他上完香之后,梁翊拿出几张银票给杜氏,诚恳地说:“嫂嫂,曹大哥这一走,朝廷未必会对他的妻儿负责。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或许会很艰难,这些钱你先拿着,将孩子拉扯成人,到时候钱不够了,你只管跟我借就是了。”
杜氏拒绝了几次,梁翊态度很坚决,杜氏没辙了,只能将银票收了起来,说道:“多谢侯爷。侯爷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在皇上失掉心智之前,便从朝廷抽身出来了。不至于像我家老爷,为了皇上呕心沥血,最后还被他冷嘲热讽一番。他本是个极忠心的人,被打得那么惨,也不曾抱怨皇上,只说是自己的过错。可这次倒下之后,却再也不提皇上的好处,躺在床上汤水不进,活生生被气死了!”
赵佑真真是无可救药了,梁翊很想痛揍他一顿,可即便揍了又怎么样?他还是只会好一时,然后继续醉生梦死,更可怕的是,他还变得越来越残暴。或许当时就不该替他打江山,至少让赵佑元来做皇上,肯定会比他好得多。
浓浓的懊悔涌上心头,梁翊悔恨自己不该看错人,不该对赵佑真抱有幻想。他刚到家,便听映花说,曹辉的死讯刚传到宫里,赵佑真便决定提拔楚寒当班直首领了。
梁翊第一反应就是拦着楚寒,让他不要在这种时刻去给赵佑真卖命。可映花却说,楚寒很乐意去,他之前就说过,他的位置高一点,就更能帮到梁大哥了。
梁翊愣了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一跺脚,叹气道:“真是个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