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江山在眼界上远不及梁翊,当时投奔赵佑元,也并没有想那么多,听梁翊分析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挺有眼光的,一下子就投奔了一个最有前途的主公。他在心中激动了一把,跟梁翊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要尽快汇报给殿下。”
梁翊忧心如焚,却尽量平静地说:“我来给他写一封信吧,用你们的信鸽帮我把信传出去。”
傅江山点头称是,并为梁翊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梁翊挥笔写道:“佑元哥,此前误会颇多,暂且不提。如今天下大乱,我对皇上失望至极。恳请出兵平定庆王,我定会助你登上皇位。毕竟,只有你跟佑真哥争天下,你的胜算会更大。”
等墨干了以后,梁翊很小心地把纸卷起来,说道:“你把鸽子唤来,现在就把信送出去吧!”
傅江山知道,梁翊很谨慎,他是担心自己不把信发出去。他打开窗户,吹了一长一短两声口哨,一只乳白色的鸽子便飞了进来。傅江山麻利地将信系在鸽子腿上,当着梁翊的面,将鸽子放飞了。
梁翊松了口气,说道:“多谢了!”
事情都办完之后,傅江山才有种隐隐的担心,他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侯爷赤诚之心分外让人感动,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赤诚谈不上,我也想置身事外,但总是彻夜失眠。”梁翊轻叹一声,说道:“等江山定下来了,我肯定会带着一家人离开京城,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再也不遭这份罪了。”
“到时候肯定会有别的事,你一担心,又走不了了。”
小金子调皮地插嘴,梁翊一抬手,吓得他急忙往后仰去,躲过了一巴掌。梁翊带着弟弟从簪花楼里出来,看着这满城破败之气,他忍不住搂住弟弟,问道:“万一哪天我出事了,你该怎么办?”
小金子本来很轻松,可是一听到这样的问题,顿时就烦躁起来。梁翊知道弟弟不喜欢考虑这些,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不瞒你,如果我决心帮赵佑元,我的命可真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要管我,带着我的家人还有阿珍,去投奔我的朋友。你可以南下,去悬剑山庄投奔杨庄主,也可以北上,去北齐投奔文骏昊,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肯定会收留你们。还有,风遥、楚寒也会尽可能地帮你,这两个人,你要无条件地信任。若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富川看望我的父母…陪着他们说说话,给他们留些钱财就好。毕竟我爹一向清廉,还常常接济穷苦百姓,我担心他的俸禄不够花。另外,千万别说你是我认的弟弟,万一他们一听我的名字,将你拒之门外,那你我的心思就白费了…”
小金子越听越难受,他不想梁大哥像交代后事一样跟他说这些,听着听着,他的眼泪便流出来了。他停住脚步,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不要听,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允许你出事。等事情都办完了,你自己去做你说的那些事…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梁翊给弟弟拭去眼泪,温和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我真出事了,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你告诉我,你好不容易怎么了?”
小金子鼻子眼睛都红红的,他突然忸怩起来,低头说道:“你比我更清楚,可你从来都没说啊…”
梁翊心念一动,刚要说话,几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将沉睡的华阳城震醒了,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不祥的预感再度涌上心头。
小金子担忧地说:“恐怕等不到援军,华阳城就会沦陷了。”
梁翊扶着他的肩,宽慰道:“别害怕,有你哥在呢!”
敌军在集中力量攻打最薄弱的西门,王如意去跟赵佑真告了好几次状,说因为梁翊贪图安逸,弄得他不得不上前线杀敌。可他带的那些兵都跟过梁翊,根本就不听他指挥,他十分苦恼。
赵佑真冷着脸听完,越发觉得梁翊可恶。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亏待过梁翊,就是认为梁翊依仗军功越来越傲慢,把他这个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他越想越气,甚至想往他身上扣一个罪名,直接弄死他,再让他这么不听话。不过他在心底相信,在最危急的关头,梁翊一定会站出来的,华阳城还要靠他来守呢。
果然,十二月十五日的一场夜战,让梁翊彻底坐不住了。第二天一早,映花从华阳城各处请来名医,想把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可梁翊却根本没有心思养病。映花问那些名医,丈夫的病到底有没有大碍?那些名医的说辞几乎都是一样的——侯爷的肺疾虽然厉害,但只要保养得当,不会危及生命。但他忧思过度,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映花很了解丈夫,知道他的心思都在战事上,很想披挂上阵,保卫华阳城。可映花一想起在连州发生的种种,便止不住地后怕——丈夫已经病入膏肓,竟然还能生龙活虎地率兵打仗,将赵佑元逼到西南一隅,他简直是在耗着余生为大虞国效力啊!丈夫过早地燃尽自己的生命,这是映花最为恐惧的。
可丈夫这样在家中耗着,对他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处,更可气的是王如意变着法诬陷他、恶心他,虽然丈夫不屑与他争执,可映花知道,王如意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横在丈夫心头的刺。
腊月十六这天,王如意刚打完一场败仗,去跟赵佑真告完状,便灰头土脸地来找梁翊,气冲冲地说道:“你都没告诉我你的旧部是些什么样的人,就让我去打仗,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梁翊专心看书,冷声答道:“兵权早就不在我手上了,我哪儿来旧部?倒是有几位忠心的部下,不过他们跟我一样,都是闲赋在家。你若要污蔑,最好想些好点儿的理由。”
王如意怒道:“即便这样,你也应该告诉我禁军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擅长什么,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什么都没跟我交代清楚,这也太不厚道了!”
梁翊再一次被他噎到无语,心想,人一旦无耻起来,真不知道底线在哪里。他都这样找到家里来了,那就更无法预测,他在赵佑真面前是怎么颠倒是非的。
梁翊头疼不已,想把他轰出去,映花却笑盈盈地走过来,说道:“王公公,皇上最近身子不好,本宫甚是挂念,想要亲自进宫照料几日。可我很久都没有进宫了,生怕那些太监宫女用起来不顺手。这样吧,你将宫里那些太监的情况都告诉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每个人都擅长什么。不光是天健宫的,最好整个皇宫的都告诉我,我仔细记下来。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啊,你是太监总管,这些都说不清楚,那也太不厚道了吧?”
王如意被映花一顿抢白,弄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映花向来伶牙俐齿,鲜少有人能说过她。王如意悻悻地冷哼一声,不去跟映花争辩,而是毫不客气地问梁翊:“那你说清楚,你平时都是怎么下命令的?都是怎么打仗的?这些你得告诉我。”
梁翊被气到气血翻涌,将手中的书扔到了桌子上。映花又走近了一些,一字一句地跟王如意说:“如果你是虚心来请教的,那我夫君很乐意教给你;若你是来耍威风,或者无理取闹的,那休怪我们无礼!滚!”
王如意被映花的气势所迫,竟真的往后退了一步。映花的气场十分强大,步步紧逼:“你若没有将才,就去跟皇上请辞,说你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而不是蛮横地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别一边说自己没本事,却还贪恋权力不肯放手,让士兵白白送死!王公公,本宫奉劝你一句话,做人可不要太无耻!”
“你!”王如意被映花逼得一句话也上不来,一张胖脸上的横肉全都拧在了一起,满是眼白的眼珠子几乎快要翻出来了。
梁翊快步走上前去,将妻子掩在身后,严厉地斥责道:“你区区一个太监,敢对公主指手画脚,还敢对公主称‘你’?还不快跟公主道歉?否则你休想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梁翊一生气,那手握十万大军的元帅气势便又显露出来。王如意虽然很不服气,可他确实怂了,非常识时务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奴才一时心急,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还有我,我的爵位是天子亲封的,可你一口一个‘你’,叫得我十分不舒服。是不是要在我家挨一顿板子,你才能记住我是侯爷?”
梁翊素来温和有礼,虽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元帅,但在官场上依然十分谦卑,有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一直称呼他“辅明”,他也从不计较。时间久了,王如意以为他好欺负,从没把他的地位放在心上。如今被梁翊说了一通,他心里十分不服气,酸溜溜地喊了声“侯爷”,便逃出了梁家。他很是不痛快,心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得让皇上给赐个爵位!至少要跟梁翊平起平坐!
王如意走了,梁翊咳了几声,虽然尽量克制了,可还是咳出了不少血丝。映花心疼地捶着他的背,说道:“你但凡有点儿官架子,何苦将自己逼到这份上?”
梁翊笑笑,让妻子宽心:“我在江湖上自在惯了,一下子就当了大官,上哪儿去找官架子?”
映花被他逗笑了,又正色说道:“官架子这个东西,自然是不能用在百姓身上的,也不能用在正直勤勉的下属身上。但是面对那些搬弄是非的狗奴才,还有那些心怀鬼胎的下属,甚至蛮横无理的刁民,你若没点儿官架子,如何能压得住他们?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欺负得团团转?所以说,对这些人,你必须得端起架子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温和。”
这些道理梁翊自然都明白,不过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刮着映花的鼻子,说道:“好啦好啦,为夫知道了,多谢公主赐教!”
映花也将不快一扫而光,笑道:“那本宫问你,你是不是很想去打仗?”
梁翊沉默不语,只是叹了一口气。映花拉着他的手,热切地说:“若你想去,那就去吧!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陪在你身边,这样我便能时时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也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唯有这样,我才能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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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永远都别遇到王如意一般的人…真的真的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