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前一天晚上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好好生活,可第二天一早就闯了祸。
他要重新做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时上学,不再迟到早退,不让孟老师生气。可他混了太久,居然连早自习的时间都忘记了。
一大早,他破天荒地给耿小庆发了信息,要跟她一起去学校。他以为耿小庆肯定会喜出望外,顺便夸他一番,没想到她回复道:“傻子,早自习都上了一半了,我出来透透气。”
那时不过六点钟,早自习已经过了一半了?同学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苦了?
佟童懵了一会儿,抓起书包便朝学校跑去,他可不想给孟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从城中村出来,往南走五百米,便是宝龙广场了。从宝龙广场往西再走八百米,就能看到十五中了。佟童一路上跑得飞快,过了宝龙广场,需要穿过马路。人行横道太远,他索性从大马路中间穿了过去。虽然马路中间有一道护栏,但他很轻松就跃过去了。身姿之潇洒,犹如刘翔附体。
可惜,无人欣赏他的帅气,他反倒被路边的交警给喝住了。交警黑着脸,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佟童很沮丧,心想,昨天刚在派出所里被老牛给教训了一顿,眼下又招惹到交警了。
交警跟老牛的年纪差不多,劈头盖脸地训了起来:“谁教你从马路中间翻的?街上这么多车,你不要命了?你十五中的?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唉,大早上的又是一顿审讯。佟童脑袋一抽,自作聪明地为自己做起了辩护:“我翻过好多次,也没人管我啊!”
……
乖乖,遇上一个不打自招的,交警叔叔都给气笑了。
正在这时,一位美女款款走来,好巧不巧,正是孟老师。孟老师只拿了一个小巧的手拿包,看样子是出来吃早餐的。她惊讶地说道:“佟童?!真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佟童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交警给抓住了,支支吾吾不肯说话,交警却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他还说道:“这小子倒是个练体育的好苗子,他翻栏杆的时候,还真跟刘翔似地。”
孟老师却并不觉得这是夸奖,她不悦地盯着佟童,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听交警说,港城正在“创城”,所以近期严打闯红灯等不文明行为,抓住一个就要罚款一百块。佟童可没料到,自己这一翻,居然这么值钱。
孟老师微微叹气,便为他求情:“交警同志,这是我的学生,我没有教育好他,我也有责任。穷学生哪儿有钱交罚款?这样吧,我让他写份检查,明天交给您吧!”
孟老师长得漂亮,说起话来和和气气的,态度又诚恳,顿时就加了不少印象分。交警也没有再为难佟童,黑着脸说道:“检查嘛,交给我就不必了。学生要带回去好好教育,交通安全无小事,下次再被我抓住,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孟老师道了谢,扭头便走了,背影都在赌气。一想到又在孟老师面前犯了错,还给她添了麻烦,佟童一阵懊恼,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了她身后。
孟老师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地问道:“昨晚的检查写完了吗?”
“写是写了,字数好像不太够。”
孟老师停下了脚步,冷笑一声:“呵,你可倒诚实。”
佟童听出来了,孟老师根本不是在夸他,而是在嘲笑他,他连这个最简单的作业都做不好。
可佟童也的确尽力了,他连六百字的作文都编不出来,哪怕他把肠子掏空了,也写不出一千字的检讨啊!
可孟老师不吃他那一套,到了办公室之后,她将一个凳子搬了出来,说道:“就在这里写,写不完不准走。”
只要能看到孟老师,在办公室里待到天长地久他都乐意。他刚想坐在凳子上,孟老师却冷笑道:“不是让你坐的,去,靠墙边,蹲着写!”
……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狠角色。
佟童刚露出一点哀求的神色,孟老师便瞪大眼睛训斥了一番:“看什么看?自己犯下的错误,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别以为我不在这你就可以耍赖,这么多老师看着呢,你可得认真点儿。”
完了,这下不仅逃不走了,就连孟老师都见不着了。佟童沮丧地在墙角蹲了下来,忍受着老师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来自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眼神。
孟老师的确对他很失望,不过她并不是只是单纯地罚他,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最要紧的,便是找他的前班主任了解情况。
中秋的阳光还带着几分炽热,老范和孟老师行走在树荫里,聊着有关学生的话题。在老范看来,这个新来的女老师未免有些热情过度了。她是港城人,理应知道十五中是怎样的存在,这里的学生素质又是如何。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考不上大学,努力教他们又如何?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位美女老师有一股韧劲,她对工作的热情时常让学校的老油条们回忆起年轻时的岁月。老范颇有些感慨,便尽量帮她熟悉十五中的一切。
孟老师最关心的无疑是佟童和耿小庆,尤其是佟童,听说他很有运动天赋,跆拳道小有名气。可这样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怎么有条件练跆拳道呢?
老范说道:“我听说,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家附近来了一个租户,懂些拳脚功夫。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佟童也不知道,只能推测他是一个不得志的运动员,佟童的跆拳道就是他教的。”
“那佟童还挺幸运的,能遇到这样一位专业人士指点。”
“应该算是他的幸运吧!听他高一的班主任说,那人还想让他走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可惜没走成。”
“为什么呢?”
老范一摊手:“没人知道,好像是那人死了吧!佟童又傻,说话颠三倒四,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孟老师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她决定再回去找佟童聊聊。结果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听到好几个人在议论佟童,说那个傻大个蜷着身子写检查,活像关在笼子里的熊,好搞笑啊!
孟老师回到办公室,佟童果然还蹲在墙边。这样一看,他的个子确实很高,蹲在那里十分痛苦,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孟老师心生恻隐,将他喊了起来。佟童腿麻了,揉了半天,方才走到她跟前。
孟老师让他把凳子搬过来,又让他坐下,先表扬了他一番:“这次你没有逃,老老实实地写检查,比之前有进步,值得表扬。”
这是在夸他?
佟童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
看着他憨憨的样子,孟老师一时无法将他跟跆拳道高手的形象结合起来。待其他老师都走了之后,孟老师才问了他一番。佟童低下了头,很明显,在提起往事时,他还是挺难过的。跟老范说的一样,教他的那位师父确实去世了。
孟老师温和地问道:“是因为他去世了,你才放弃了跆拳道?”
“嗯,算是吧!”佟童挠了挠头,说道:“老曾带我去体队来着,那里的教练让他准备什么东西,他就带我回家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他是你的师父,你为什么叫他老曾?”
佟童说道:“从一开始,奶奶就让我喊他师父,或者曾老师,但他让我喊他老曾,他说那样他更舒服。他还说,他不配当老师。”
那还真是个怪人。孟老师又问道:“可这事也太巧了,你们刚去体工大队,回家他就去世了?教练让他准备什么东西,你还能想起来吗?”
“教练说,我曾经是个黑户,不好处理。虽然训练不收钱,但要是想留在体工队,那得打通好多关系。我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老曾挺不高兴的。回家之后,他跟我奶奶说了会儿话,我奶奶也唉声叹气了半天。老曾抽了很多烟,又让我去小卖部给他买了一瓶港城古酿。第二天一早,我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身体都僵硬了。老佟——也就是我户口本上的爸,他还说,老曾就喝了那么一瓶好酒,喝完了就走了。”
孟老师唏嘘了一番,又问道:“可你没去体校吗?是不是要先进体校,再进体工队?我记得我同学好像是这样的。”
“老曾带我去打听过,体校也要收钱,他气不过,就带我回家了。再后来,他让我跟体校练跆拳道的比了比,我赢了,他才带我去体工队的。结果,体工队也没进去,老曾先把命搭进去了。”
那时的佟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孟老师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体工队的教练明明就是想勒索一笔,他的贪心却让这几个穷苦人走投无路。老曾凑不到那么多钱,肯定十分压抑,他的死跟他喝闷酒脱不了干系。
孟老师越想越气,最可惜的是佟童。如果体工队的教练是个惜才的人,那佟童说不定已经进了国家队,正在为国争光。可惜,他还是个最普通的高中生,甚至是最落魄的高中生。
造化弄人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孟老师希望佟童这样傻乎乎的,他不明白成人世界的那些曲里拐弯,能一直这样单纯明朗,也挺好的。
她让佟童回去上课,佟童也很听话地答应了。可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佟童苦笑了一下:“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其实挺命苦的?”
“……”
“我奶奶说过,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倒霉的,苦难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就没有否极泰来这样的好事。或许,我就是这类人。”
原来他什么都清楚,孟老师微微一笑:“是不是觉得命运很不公平?”
“也没有吧!”佟童憨笑道:“我有手有脚,健健康康,奶奶说,这已经比很多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