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佟童的身世,的确有太多说不过去的地方。孟老师一想到这些,就睡不好觉。所以说,太执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牛长青还保留着1995年的“港城晚报”,那上面登着有关佟童的寻人启事。老牛说,在那个年头,“港城晚报”是港城最权威的新闻媒体了,发行量极大,要是家长真想找孩子,要么直接翻报纸,要么会亲自去报社刊登寻人启事。但佟童的寻人启事登了好几天,还是无人问津,说明他的确是没人要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还不到三岁,连名字都说不清。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童童’,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正好那户人家也姓“佟”,佟奶奶说,这就是缘分,无论如何也要收养这个孩子。捡到他那时刚过完儿童节,所以佟奶奶就直接叫他‘佟童’了。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佟奶奶收养他是有私心的,因为她儿子是个病秧子,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这辈子大概不会结婚了,即使结了婚也不一定会有孩子,所以她收养佟童,也是收养一个给她和她儿子养老送终的人。我们将佟童的信息登录备案时,他们还老大不乐意。佟童大概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他挺单纯的,既然佟奶奶把他养大了,他就对人家充满感激。”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佟童在佟家健康地长大了,佟童应该感谢他们。”孟老师点点头,说道:“那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万一佟童的家人死了呢?”
“这种可能性我们也考虑过,不过要真是那样,那更是没法找了。”
“嗯,牛警官,那有没有可能,他的父母死于意外?你们有没有排查过那段时间意外身亡的人?”
牛贵青略微吃了一惊,一般女孩子是想不到这层的,可孟老师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他惊讶之余,也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当年刚工作,手里没啥权利,也没什么破案的本事,跟同事调查了一段时间,走访了街坊邻里,没什么结果……我们基层民警工作量很大的,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一个案子上。”
“嗯,我非常理解,也很敬佩您。那时没有监控,排查起来肯定困难重重。”
那是新年前最后一个周末,孟老师到派出所找牛警官。牛长青很客气地接待了她,并将佟童的有关信息和盘托出。港城不乏像佟童这样来路不明的孩子,但像佟童这样幸运的并不多。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或许他的家长都放弃了,但他周围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
牛长青打心眼里佩服孟老师,跟她说了很多跟佟童有关的话题,尤其是佟童的养父,“嘿,你可能没见过佟贵生,他今年四十左右吧?老得跟快六十的人似的。小时候就说他养不活,长大了又是个病秧子。要钱没钱,要相貌也没相貌,但他还真就找了一个媳妇,还生了一个儿子。据说他媳妇是从哪个山区出来打工的,佟贵生骗她在港城有房子,就把她骗到了手。结果,人家姑娘虽然穷,但更嫌弃佟家穷,在儿子满周岁时,偷偷带着儿子跑了。这事对佟家打击特别大,尤其是佟奶奶,她都被气得住院了。”
“佟贵生有了亲生儿子之后,佟奶奶对佟童好么?”
“嗯,挺好的,那也是老人家让人佩服的地方。虽说有了亲孙子,但是对这个捡来的孙子依然疼爱有加。她逢人就说,都是佟童带来的好运气,做善事还是有回报的。”牛长青压低嗓音,说道:“不过街坊邻居都说,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佟贵生的,他也是替别人养儿子。佟奶奶大概知道,但什么都没说。”
“老人家确实不容易,善良,又能忍耐。”
孟老师舒了一口气,牛长青全看在眼里,好奇怪啊!这个女老师堪称女神,不论她从事什么职业,肯定都不缺乏追求者。而佟童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甚至是有些落魄的高中生,她怎么会对他这么上心?
牛长青没问,孟老师也没有解释,不过两个人都是很轴的人,在某些方面心意相通。几次接触下来,孟老师很信任这位牛警官,她也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全都分享给了他:“听说佟奶奶捡到他时,他穿的是幼儿园的制服,牛警官,您想想,那个年代幼儿园就有制服的,除了昂贵的私立幼儿园,就是名气很大的公立幼儿园。我们可以从他的衣服入手,一家家幼儿园去问。”
牛警官瞬间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孟老师,这可真不是我们不作为,不说全国了,港城就有几百家幼儿园,仅凭一件衣服,上哪儿查去?”
孟老师莞尔一笑:“佟童普通话很标准,极有可能来自北方大城市,所以我先从北京的幼儿园查起,那个年代私立幼儿园极少,1995年以后成立的幼儿园也不考虑,这一下子就能过滤掉很多。我先筛选了几家历史悠久的幼儿园,从网上找到了邮箱,给他们发邮件询问——1995年六一节前后,是否有个叫‘tongtong’的小男孩转学了?或者莫名其妙就不去上学了?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给港城的几家大幼儿园也发了邮件。涉及到儿童拐卖的案子,他们应该会予以回应吧!”
牛警官的眼珠子变成了两个铜铃那么大:“孟老师,你这信息检索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就算你过滤了一大批,这个工作量还是非常庞大啊!”
“我爸爸是法官,他做事一丝不苟,每天都要查阅大量资料,我可能就是受了他的影响吧!”孟老师自嘲道:“也有可能,就是因为我把经历浪费在了这些地方,才没有考上研究生。”
“哎哟,您可真有志气,我就佩服有学问的人。”
“您过奖了,我这不是没考上么。现在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老师谦虚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她特意叮嘱牛警官,让他不要把这些告诉佟童,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备战高考。牛长青连说知道了,作为关心佟童的人之一,他也希望那个少年能顺利考上大学。
仔细一想,牛长青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佟童了,在新年来临之际,他特意请佟童吃烧烤,地点就在孙丞材家的烧烤店里。
佟童很久都没吃烧烤了,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肉串,也不跟老牛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牛长青心疼钱包,又觉得他吃相可爱,便忍痛加了十个羊肉串,还有两个烤翅。
“上次那个姓张的同学没再欺负你吧?”
“没有。”佟童头一甩,便撕下一大块肉:“我都快忘了那个人了。”
“那就好,好好考,对你来说,高考是你唯一能打翻身仗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
佟童好久都没有大口吃肉了,他只想专心吃肉,不想听这位大叔唠叨。牛长青很知趣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体格不错,要不考个警校试试?”
“考警校干嘛?像你一样当警察?”
“当警察多好,穿警服多威风,为人民服务,有成就感,多有意义!”
“可你的家庭生活一团糟,阿姨到现在都没原谅你,我可不想变得像你一样。”
牛长青被噎得上不来话,佟童说的是事实,要不是他长年累月地加班,他的老婆就不会流产。要是孩子平安出生,现在也该上初中了。很可惜,他们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是老牛一辈子的痛,只要一想起来,他就难受得不行,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啤酒。佟童适时地表达了关怀:“叔,你别担心,我给你养老送终。”
“小兔崽子!我才四十六!你就琢磨着给我送终!”
佟童灵活地避开了老牛的巴掌,笑嘻嘻地说道:“我奶奶以前常说,你跟胡阿姨都是难得的好人,让我好好孝敬你们,将来为你们养老送终。”
哎,还真是朴实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老牛没法生气,便拍了拍佟童的肩膀:“好嘞,等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你放心吧!我也要像小庆那样,把赚大钱当做目标。等你老了,那时候我就是大富翁了,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雇最好的保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老牛被他哄得很开心,又给他加了十串五花肉。他叮嘱道:“别说大话,我也不图你的钱,等我和你阿姨老了,你常回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佟童嫌他啰嗦,没再搭理他,继续专心吃肉。老牛看着他狼吞虎咽,粗犷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要是能有这么个健壮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佟童,我是真心劝你啊,有机会考警校试试呗!去警校不花钱,还给你发钱,你爸也凑不出学费来,你去警校,这不正好么?”
“孟老师跟我说了,去警校还要审查什么东西,好像是查祖孙三代。我连我亲爹都不知道是谁,怎么查?”
“嗨,只要你想去,我就能给你找着人。我跟你说啊,我当年的同学,现在可厉害了,人家在上海,都当局长了……”
老牛为了证明自己没吹牛,还翻起了手机通讯录。佟童才不想听他的话,冷不丁地问道:“人家是局长,你是什么长?”
……
“闭上你那张臭嘴!吃你的肉!别膈应我!”
佟童笑嘻嘻地说道:“叔,我有目标,学费我也能想办法,你就别为我打算了!”
“行吧!”老牛掐灭烟头,眯起了眼睛:“虽然你挺可怜的,但是也挺幸运的。你要是不好好学,那你对不起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