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
无论何时,京城总是热闹非凡的。夜色逐渐褪去,清晨的霞光比黄金还要灿烂,将这座古老城市的活力一点点唤醒。咖啡店里的西式早餐简约典雅,路边的小摊香气四溢。大都市的高级感跟市井气息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闹钟刚响过第一声,年轻女子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先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接着在床上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然后便打开了手机app,听起了英语新闻。
她把手机装在口袋里洗漱,洗漱完之后,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蔬菜沙拉,全麦面包搭配牛油果,再加上一杯无糖黑咖啡,非常健康低脂的早餐。
桌上的化妆品全是一线大牌,她十分钟便搞定了一个淡雅的通勤装。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黑色的A字裙,一身典型的白领装扮,但她身材很好,这一身打扮让她的气质更加出众。她将工作牌装进包里,工作牌上“耿小庆”几个大字非常醒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完全过上了她梦想中的生活,她努力工作,性格开朗,从不滥交,晚上十点前一定回家。她自珍自爱,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身材完美,面容姣好,有一大批忠实的追求者。
简言之,她看起来像是出身良好的女孩子,从小便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也受到了家人很好的保护,才出落成这幅亭亭玉立的模样。
出了地铁站,她又买了一杯冰美式,匆匆地走向写字楼,远远看去,妥妥的一幅白领丽人上班画面。换作其他女孩子,她们或许会将咖啡贴在脸上,配合着洒落在周身的阳光,来一张美美的自拍,发个朋友圈,“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今天也要加油工作哦!”
但耿小庆不发自拍,确切地说,她不发任何朋友圈。对每个加她微信的人,她都要解释一遍:“真不是我屏蔽了你,而是我真的不发朋友圈,把我当成上个世纪的老人好了。”
这样的漂亮女子在社交网络上异常低调,算是另一种特立独行了。她上大学时,人人网还没有走向没落,周围的人都玩得不亦乐乎。耿小庆的大学室友经常对着人人网追忆往事,还费力地在上面寻找昔日同窗,耿小庆向来不屑,要是没有同学找她,正合她的心意。
也或许从很久之前,她就决定彻底跟曾经的自己告别。破烂的城中村,曾就读过的三流高中,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同学,这些都是她想极力抹去的过往。离开家乡七年了,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高大上的朋友圈,活得孤独且骄傲。对昔日同窗来说,她是一个隐秘的传说。
耿小庆跟过去的唯一联系,就是一个用了十多年的QQ号,不过她一直隐身,别人给她发信息,她也不理睬。她在国外时,被盗过两次号,她急得不行,费尽周折找了回来。登录之后,她马上查看有没有新消息,但是并没有。
哪怕到现在,耿小庆依然习惯看QQ,她迫切地等待着一个人的消息,但是整整七年了,他始终没有回复过她。
这个QQ号是他帮她申请的,十几年了,哪怕海枯石烂,她也舍不得换。
高傲如她,在他撂下狠话离开港城之后,她也跟他赌气。但不到一个月,她便从各种途径打探他的消息。他也像是跟过去做了彻底的诀别一样,不联系老朋友,也没再回过港城。
看来当年那些事情他还没有释怀,耿小庆想了一百个理由忘记他,又非得强迫自己找一百零一个理由找到他。
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很想他。
耿小庆的工作单位是K银行总行,她身边的同事大多都是顶尖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她回北京不到一个月,实习期还没过。尽管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总归是有点紧张的。
今天政策研究中心的主任从国外归来,耿小庆得以见到传闻中的冰山美人。在这个国企性质的单位里,大家都拿着差不多的工资,生活稳定且体面,所以其他部门大多其乐融融,人际关系和谐。但这位顾主任却沉默寡言,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常常让下属感到不安。
顾主任大名顾乐鸣,大概四十五六岁,没有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听说她要回来,几个实习生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忙打扫起了周边的卫生,想以整洁的面貌给这位主任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耿小庆依旧在座位上办公,整理昨天的会议资料。其他同事小声抱怨她,她也不为所动。待顾乐鸣走出电梯时,她才悠哉悠哉地拿起一把水壶,给窗台上的海棠花浇水。
果然,顾乐鸣没有为其他的实习生驻足,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理花草的耿小庆。阳光照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上,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氛围静谧美好。在一片繁忙中,数她最从容。
耿小庆适时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卑不亢地向领导问了好。顾乐鸣流露出些许赞许:“一直是你照顾这几盆花?”
耿小庆大言不惭:“是。”
打理这些花草是顾乐鸣唯一的乐趣,在对待花草时,她会露出格外温柔的微笑。这些耿小庆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位顾主任特别喜欢植物,所以就算没人指使,她也很用心地照顾。
“打理得不错。”
“您过奖了。”耿小庆微微一笑:“在日本留学时,我学过插花。”
“难怪,这些花有了一些层次感。”顾乐鸣再度赞许地点点头:“卫生谁都可以打扫,但插花不一定谁都会。”
一众实习生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卫生打扫完了,她们到卫生间洗手,愤愤地声讨起了耿小庆。他们都是名校毕业生,都是在赞扬声中乘风破浪,怎么就被耿小庆给比下去了?
耿小庆在门口听了半天,才优哉游哉地走了进去,几个同事差点儿被她吓出心脏病来。对别人的议论,她丝毫不在意,她微笑道:“我从来都没打扫过卫生。”
“……”
“以后也不会打扫。”
“……”
“主任说得很对,卫生谁都会打扫,但是花艺嘛,那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在耿小庆看来,这些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们单纯得有些可笑,每当他们故作谦虚实则得意洋洋地列举曾经取得的成绩、去过的地方时,她总是微微一笑。尽管他们从小过得丰富多彩,但跟她比起来,他们的人生实在苍白。
顾乐鸣抽出一下午的时间,跟每位实习生单独面谈。不管实习生们曾经多优秀,在面对职场上司时,还是非常矜持的,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做到“稳重大方”。耿小庆也是如此,但她见惯了大场面,能轻松地应付自如。
顾乐鸣翻看她的简历,说道:“在进入我行之前,你在香港实习过?”
“是的。”
“那里的薪资待遇应该比这里要高得多,你也有很大的可能留在那里,为什么回来了呢?”
耿小庆如实答道:“我喜欢的人在这里,他是绝对不可能去香港的,所以我决定回内地找工作。”
顾乐鸣认真地看着她的资料,说道:“笔试成绩第一,面试也是第一,虽然我没直接见过你,但这些成绩足以证明你的优秀。”
“您过奖了。”
顾乐鸣微微一笑:“你在香港的工作时间到五月底,我行的笔试安排在六月初,你复习的时间不长啊!”
“确切地算起来,大概有半个月。”
顾乐鸣抬起头,因为惊讶,嘴唇都没闭上。总行考试的难度毋庸置疑,她居然只准备了半个月?如果她不是吹牛,那她真的聪明绝顶。而她将所有欲望和野心都写在脸上,看起来也不像说谎。
顾乐鸣放下资料,说道:“例行谈话,我总要听听你对工作的计划。说说吧,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在最短的时间内升职,加薪,做到同一批实习生的金字塔尖。”
“……”
她还真是与众不同。
顾乐鸣开了个玩笑:“既然这样,那私企应该是更适合你的地方。据我所知,南方的那些大企业在你们学校招了不少人,他们的薪资待遇非常诱人。”
耿小庆摇了摇头:“不,私企还是不稳定。我以前考虑过,但大三之后就转变了想法。或许这里的收入没有那么高,但至少是老一辈眼中的铁饭碗——甚至是金饭碗。它的优势会在三十岁之后会体现得非常明显,这是其他企业无法比拟的。而对我来说,稳定的工作环境更能激发我对工作的热情。‘风物长宜放眼量’,对待未来,我们需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才能有闲情逸致欣赏更美好的风景。”
……
顾乐鸣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耿小庆的同龄人大概都在反抗父母关于“铁饭碗”之类的说教,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只有二十五岁,但心理年龄恐怕得有四五十岁。
顾乐鸣再度开起了玩笑:“既然追求稳定,你为什么不考公务员?依照你的能力,你可以考非常热门的职位,也能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
耿小庆暗自握紧了拳头,她没法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她的父亲坐过牢,她没资格考公务员。
很快,耿小庆便又找到了从容:“各有各的好处,但我喜欢这份工作,在安稳的同时,还更加自由。”
顾乐鸣没有心生疑虑,而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个部门?”
“这里是总行的核心嘛!”耿小庆狡黠地眨眨眼睛:“而且我很想到您的手下工作。”
“为什么?”
“因为,您是这个单位里,最爱惜人才的人。”耿小庆难得真诚地说道:“这两年晋升最快的新人,都是从您这里走出去的。换做其他部门,不太可能。”
顾乐鸣凝视着耿小庆的眼睛,终于在里面发现了一丝真诚。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隐约觉得,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手下,同时,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顾乐鸣早就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她很从容地问道:“你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