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场闹剧,佟童马不停蹄地朝医院赶去。但是他钻进车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车子。不知是发动机坏了,还是一点儿电都没有了。
他懊恼地砸了方向盘,砸得双手通红。很久都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并不是他的联系人,而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佟童接了起来,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你的确有点能耐,这么快就能脱身。”
“这么说,你知道你儿媳妇陷害我?”
“刚刚知道的,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她说漏嘴了,我已经批评过她了。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佟童笑道:“原来不是责怪她诬陷我,而是嫌她手腕低劣,丢你的人。”
“随你怎么想吧!你吃饭了吗?今天晚上我们吃的是海鲜宴,得了几只肥大的赤甲红,做了你们年轻人爱吃的麻辣蟹。我吃不了辣,就吃了一点蟹黄炒饭,喝了一碗鲜虾玉米粥。胃有点凉,又喝了几口老黄酒。现在坐在藤椅上,看外面大雪纷飞。”
寒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地袭来。风在呼啸,佟童的肚子在咕咕叫。毕竟从中午开始,他就没吃一点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可以说,他完全出在饥寒交迫的状态。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电话那端的苏昌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惆怅地说道:“我已经七十二了,一般老人到我这个岁数,早就退休了。今晚吃螃蟹,想起了你妈妈。当年她很爱吃螃蟹,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吃起螃蟹来一点都不含糊。螃蟹性寒,你姥姥让她蘸着姜汁吃,她也不吃。她说,就喜欢螃蟹本来的味道,就喜欢那股新鲜劲儿。那时候,每到八月十五,我都提前跟那些卖螃蟹的打好招呼,让他们把最肥美的留出来,给我女儿吃。她眼巴巴地等着我,只要我一拿螃蟹回来,她就跳到我身上,喊我好爸爸。”
众所周知,他是个亲情很淡漠的人,如果他能做到这份上,那还挺不容易的。但是听到跟妈妈有关的消息,佟童却没有了质疑的勇气,泪水总是不争气地往外翻涌。
苏昌和大概没料到他会沉默这么久,便又说道:“孩子嘛,还是得听话。如果她不那么叛逆,那我还会给她买螃蟹。如果她听话,那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海鲜的,会是你妈妈,可能还有你。”
“你是不是觉得,给她买好吃的,就表示对她付出很多了?”
电话那段只是一阵沉默。
“如果她听你的话,那她有可能跟你吃海鲜,但那里绝对不会有我的位置。因为,如果她听你的话,我也就不会存在了。”
“你要学会说软话。”苏昌和说道:“我是为你好,你要学会适当地服软,佟童。”
不知他叫的究竟是“桐桐”,还是“佟童”,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佟童就是觉得很不自在。
苏昌和继续说道:“你要相信,虽然我允许你的存在,但只要我愿意,你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哈哈,你这才是犯了恐吓罪!”
“不仅如此,你的养父,你的朋友,我都可能让他们消失,如果你不听话。”
怒火在升腾,但佟童依旧调侃道:“你以为你是灭霸?打个响指,世界就消失了?”
“……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妥协。就像我爸曾经写的那样,哪怕对这个世界的险恶了如指掌,也要浑身长满刺,要有勇气跟它对抗。”
“呵,幼稚!”
“像你这样的人,你没有资格评论别人的人生。你瞧不起我的幼稚,我瞧不起你的虚伪奸诈。”
“……”
“苏先生,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打这通电话。你是想告诉我,反抗你没有好结果?还是想教会我一些为人处世的原则?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跟我叙旧的,更不是打亲情牌让我感动的。”
“……你不要张狂,当心我让你待在派出所里出不来。”
佟童大步流星地走着,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全给录下来?”
“……”
“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抓我,但你用能力弄出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让我消失,是这个意思吗?”
苏昌和的语气已经隐藏不住怒气了:“不识抬举的东西,跟你那个爹简直一模一样!”
“还是苏先生有水平,叫自己的外孙‘东西’。”佟童克制住怒火,说道:“保重吧,苏先生,我知道我以后肯定不好过,所以我也不想讨好你。”
“……”
“还有,你们这一系列操作,终于让我确信了,孟星河的死肯定跟你们脱不了干系。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追查到底。”
不等苏昌和发话,佟童便挂掉了电话。在漆黑的夜空中,他长长地哈出了一口气。没记错的话,孟家姐妹还是苏昌和的“义女”来着,其中一个义女终于熬成了“儿媳”,佟童并不觉得这场缘份有多美好,只是觉得很恶心。
明明可以做爷爷,为什么偏要当“义父”?明明知道那个“义女”的心思是什么,为什么还让她当儿媳?
恶心。
佟童很庆幸,幸亏妈妈早就脱离了那个家,那个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家。
天这么晚了,不知道几点才能修好车。还是打车去医院好了。陈泽平很长时间都没法信息了,这个时候,没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佟童在路边站了半天,方才打上了车。他匆匆跑到急诊,居然没看到陈泽平的身影。医生不满地说道:“病人这么危急,你们怎么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是我考虑不周到,对不起。”
“你父亲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向上级转院,要么……就回家吧!我们这里能做的太少了。”
佟童浑身冰冷,又到了决定父亲生死的时刻了么?前几天他俩还约好了,要争取活多少年,明天春天要一起钓鱼。幸福的时光,就这么几天么?
医生见惯了这种表情,但是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找家属没找到,但是一个女孩来了,交了钱,又求了我们半天。你父亲暂时在这里住着,但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要考虑清楚。毕竟,一天就要一万左右,你应该好好想想。”
女孩?
佟童认识的女孩就那么几个,应该不是钱茜茜,一放寒假,她就跟妈妈去泰国度假了。难道是郝梦媛?也不太可能,早上她说得很清楚,下午要开车去她爸爸那里的。
那会是谁?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电话就响了,是齐家打过来的。齐家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得罪谁了?你这个店还想不想开了?”
“……”
距离通话过去一个小时,苏昌和的效率真他妈的高。
佟童暗骂了一句,只听齐家又说道:“刚才是副校长给我爸打的电话,说是你那个打印店经营有问题,开学就得收回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学校真要收回去,我爸也没办法。”
佟童意识到了,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把“敌人”想得太仁慈了。
“你倒是说话啊!要是把那个店收回去了,你安身立命的资本都没有了!”
佟童心乱如麻,在ICU门口来回溜达,说道:“哥,我比你更着急,我现在在医院,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佟童浑身都没力气,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个夺命电话打过来了。
“我想把那个店面卖了,正好有人出了一个好价钱,要是错过了,以后再也卖不出这样的好价钱了,我还等着这笔钱救急呢。还有几天时间,你重新找个地方开道馆吧!”
佟童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忍不住在医院里大吼了起来:“合同一签就是三年,这才过了一年,你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
“别着急嘛!违约金我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你赶紧找地方吧!”
佟童以为自己只是做噩梦,但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现实要比噩梦严酷得多。
他暂且自暴自弃,心想,下一波打击是什么呢?
果不其然,医生又过来找他了,语速非常快:“你想清楚了没有?我们只是一家二甲医院,你父亲的情况非常严重,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收治范围,我给你开一个转院证明,赶紧去上级医院吧!”
佟童无力地问道:“这也是苏昌和搞的鬼?”
“说什么呢?”医生扶了扶眼镜:“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让你考虑来着。”
如果真是苏昌和下的命令,那他的行为与杀人无异,想来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涉医院的救治行为吧!
即便如此,佟童依然绝望。短短几分钟,他便接连经历了好几次暴击。为什么这种时刻,只有他一人承担?
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早点转院,你父亲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你还在墨迹什么呢?”
并不是墨迹,只是无助。从今往后,他将失去工作,父亲的医药费没有着落。他请不起护工,必须全心全意地照顾父亲,于是更加无法工作。
在他万分为难之际,一双温热的小手拉住了他,一声热切的“嗨”,让佟童回过了头。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接受命运的一次次打压之后,在对生活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一张灿烂的笑脸,一声熟悉的问候,让他明白,他并不孤单,还有人陪着他。
不知何时,热泪已经翻涌上来,虽然泪滴没有落下来,但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小庆,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