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底,港城的疫情基本上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家里闷了太久,终于能走出来欣赏春光了。比起踏春,郝梦媛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来探望孙吉祥。
自从跟孙吉祥相识以来,她从来都没有隔这么长时间才来探望他。她以为孙吉祥早就蔫了,或者烦躁得不行,但是她还没见到他,就听到他在房间里打游戏,高声吆喝,把桌子敲得砰砰响。
郝梦媛能来,孙妈妈非常高兴,又觉得对不起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房门一眼,压低嗓音说道:“他在玩游戏,你先在这里喝口茶,等等他。”
孙吉祥脾气大,玩游戏的时候脾气更大。如果这时候打扰他,他能浑身炸毛,不知道要怎么摔摔打打了。郝梦媛心领神会,说道:“阿姨,不着急,我今天特地过来看他,时间很充裕。”
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孙妈妈打心眼里喜欢她。偏偏大儿子杳无音讯,不能耽误这么好的姑娘。孙妈妈长吁短叹,也不好轻易开口。郝梦媛主动说道:“阿姨,我很久都没跟孙平安联系了,他最近还好吗?”
“好……应该挺好的吧。”孙妈妈满面愁容:“一个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问问家里怎么样。我说家里都好,他就说他在那儿也挺好的。过年的时候,给家里打了五千块钱,我说不用给我钱,家里钱够用。他说,他在那里也花不着什么钱。”
看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孤孤单单,除了日常开销,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孙阿姨,他有没有问起我来?”
“这个……都是我主动告诉他的,说实在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郝梦媛低头摆弄手指:“这个是勉强不来的,我也习惯这样了。”
孙妈妈只能叹气。
撕心裂肺、彻夜难眠、心不在焉,这些全都经历了一遍之后,郝梦媛的生活已经恢复正轨了。要跟过去的时光告别,她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而且,她从小就很有魄力,无论是妈妈去世,还是高考失利,再到这次分手,她都咬紧牙关,只顾向前。
“阿姨,这段时间,去医院也不方便,孙吉祥挺好的吧?”
“挺好的,有时候变天了,他就肝疼,只能吃药压着。现在去医院不那么麻烦了,我就打算带他去医院做个b超。”
“嗯,到时候我再找佟童帮忙。他力气大,搬起来不费劲,他肯定会帮忙的。”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把两个女人吓得够呛,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鼠标被摔了。紧接着,“艹”“傻×”之类的粗鄙之语源源不断地传了出来。孙妈妈比刚才更加尴尬,还没来得及解释,房间里又传出声音来:“谁在外面嚷嚷?还让不让老子好好发挥了?”
孙吉祥摇着轮椅,自己打开了门。因为游戏打得不痛快,他充满了怒气,满脸横肉。但是,在看到郝梦媛的那一刹那,他非常错愕,立刻把门关上了。
孙妈妈敲着他的房门:“你梦媛姐来看你了,你发什么脾气啊?”
“让她走吧!”孙吉祥说道:“我现在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这个犟孙!倔驴!快开门!要不我揍你!”
任凭孙妈妈怎么骂,孙吉祥始终不开门。她无奈地面向郝梦媛,说道:“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欠揍。你先回避一下,我揍他一顿。”
“不用了,阿姨,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欢迎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我早上特意做了意大利面,还烤了一盘披萨,我打包带过来了。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顿了,以后再也不做了。”
孙妈妈不知所措,孙吉祥终于打开了门,面色阴沉地出现郝梦媛面前。郝梦媛笑眯眯地说道:“还好,绝交之前,孙利昂大大还肯赏光见我一面。”
“谁说要绝交了?”
孙吉祥嘟嘟囔囔,摇着轮椅,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郝梦媛带来的袋子。孙妈妈嫌弃他没出息,捶了他好几下。孙吉祥并不在意,依旧执着地寻找着吃的。终于找到了意大利面,还有已经切好的披萨,他的眼睛立刻光芒四射。
在他刚要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郝梦媛摁住了他的手,说道:“我是按照两三个人的分量做的,先给阿姨尝尝。”
孙吉祥便让妈妈尝一口,孙妈妈说,她吃不了奶油的味道,吃一块披萨就行了。孙吉祥这才开始狼吞虎咽,郝梦媛装了大份的打包盒,但是看他的气势,他一个人完全吃得完。他一边吃,一边说道:“比起奶油蘑菇,我更喜欢西红柿海鲜味的,下次给我做吧!”
“不是要跟我绝交了吗?”
“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孙平安,我生孙平安的气,就不知不觉撒到你身上了。姐,对不住了哈。”孙吉祥喝了一口快乐水,说道:“我宁可跟孙平安绝交,也不可能跟你绝交。”
……
孙妈妈又将儿子捶了一顿,孙吉祥依旧毫不在意。孙妈妈吐槽道:“要是放在抗战年代,你这样的人肯定能当汉奸。给你一点吃的,你就变节了。”
刚看到孙吉祥的第一眼,郝梦媛还有些错愕——这货并没有消瘦,反而胖了一大圈,脸上都有油光了。孙吉祥说,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谁也不知道他的苦闷。现在所有国民都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隔离,大家应该理解他了。虽然大家都是在各自家里隔离,但是孙吉祥居然有了一种被陪伴的感觉,他也不感觉孤独了。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郝梦媛爱怜地说道:“现在港城的疫情基本上都解除了,我以后能经常来了。”
“来看我?你不谈恋爱?”
郝梦媛脸颊绯红:“恋爱是说谈就能谈的?”
“可是你快三十了,再不谈恋爱,就成老姑娘了。再老就嫁不出去了。”
……
郝梦媛也有动手的冲动了。
“佟童怎么样?听说他找到他妈妈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基本住在医院里。等过一阵子,他的姥爷和养父都出院了,他会来找你的。”
“长期住在医院里是不行的,人会出问题的。不过,他来找我干嘛?”孙吉祥又疯狂往嘴里塞披萨,含含糊糊地说道:“他又不是什么美女,一个糙老爷们,你以为我想见他?”
……
郝梦媛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真不值得挂念。”
孙吉祥根本不在乎佟童什么时候来看他,他更关心的是大学什么时候开学。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过钱茜茜了,两人都过着各自的生活,要是再不见面,就会疏远的。
“我还能再闲一个月,到了五月份,就会忙起来的。现在差不多定下来了,五月份就会开学。”
“耶!”
孙吉祥突然欢呼,把郝梦媛给弄愣了。而他自己回过神来,也有些愣了。只能疯狂往嘴里塞吃的,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孙妈妈执意留郝梦媛吃午饭,郝梦媛却说自己有约了,不用麻烦了。孙妈妈很过意不去,孙吉祥也很失落:“你给我送吃的,可是你什么都不吃就要走,这让我家很没面子啊!”
“我没把自己当外人,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现在解封了,我随时都能来你家里吃饭。今天早上,我朋友突然约我吃饭,这让我怎么办?”
“朋友?”孙吉祥思忖道:“包括悍妇·李吗?”
“不要这样说人家,李晓还是很温柔的。”郝梦媛说道:“当然,她也会一起去吃饭。”
既然这样,那就很有可能是她大学时期的同学,二人共同的朋友。人家好不容易来趟港城,当然得一起吃个饭。孙吉祥脑补完这些,总算“同意”了:“去吧去吧,我欠你一顿饭,改天再还给你。”
“切,小屁孩,有什么欠不欠的?”
中午是佟童请客吃饭,本来可以不用瞒着孙吉祥的,但是郝梦媛也不知道怎么就隐瞒了。从孙家出来之后,她路过一个花店,便买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等会儿回家,要把家里的花给换掉。
因为离约定的地方很近,郝梦媛最早到了饭店。闲来无事,她抚摸着那束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佟童站在门口看着她,看样子,他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了。
佟童这才眨眨眼,摇摇头,像是从一个梦境里醒过来。他飞快地走了过来,搪塞道:“你的花很漂亮,我很少看到这么漂亮的花。”
“哦哦。”郝梦媛也有了些局促:“其实是因为这花打折,我才买下来的。”
二人又尴尬地笑了笑。
“你亲人们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好,我妈马上就能出院了,我养父马上也能出仓了。”佟童如实说道:“但是,郝老师,我感觉很奇怪——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我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失去兴趣了。”
“这很正常。现在,‘产后抑郁’已经被人熟知了,可是看护者的抑郁还没有得到重视。产妇之所以会抑郁,除了体内激素的变化,还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照顾新生儿太过劳累,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因为育儿跟家人产生矛盾,长期在家无法外出,等等……而看护者呢,除了激素变化那一项之外,其他的跟产妇抑郁的原因很相似——太累,不受重视,因为治疗方案跟别人产生矛盾,一直待在医院或者家里……等等。你坚持到现在才出现抑郁,已经很不容易了。”
佟童恍然大悟,果然,要跟专业人士聊聊,才知道问题所在啊!
“那……郝老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首先,离开医院,晚上住到家里。不要担心医院里会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事,医院自然会给你打电话。比起病人,你应该更多地关注你自己。毕竟,只有你身心健康,才能撑起这一个家;另外,如果有条件的话,你要彻底放松一下身心。不一定非要出远门,哪怕就在市内,找个汗蒸房,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或者跟要好的朋友打打篮球,彻底远离病人,把那几个小时的时间完全交给自己……这样,你也会轻松不少的。”郝梦媛顿了顿,说道:“照顾人是一个需要长期投入的工作,上班尚且可以休息,但是照顾人却不行。所以,你需要休息,需要治愈。喏,我把这花送给你吧!不要小看花的治愈效果!”
郝老师说“休息”的时候,真的太温柔了。
佟童接过花,脑子一热,说道:“要不,你能和我一起去兜兜风吗?”
郝梦媛突然脸红了:“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去吧!吃完了饭,我们就沿着海边转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