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鸣的人生,本来是按照标准的精英模式进行规划的——从幼儿园到高中,家人都把她送进了最好的学校,对她的期许,也是考进常青藤名校,将来做一名医生或者律师,过上富足而又体面的生活。
顾乐鸣也按照家人的规划稳步前进,虽然有些枯燥,但她并不排斥。直到十六岁,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泛起了一些不一样的浪花。
因为父母在国外遇到了一些变故,她不得不回国待一段时间。在离别的机场,妈妈不停地叮嘱她,要听姥姥和舅舅的话。等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一定把她接回来。
从有记忆开始,顾乐鸣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在国内的时候,她住在北京,跟奶奶一家住在一起。至于姥姥,那个老人已经改嫁了,住在一个叫港城的小地方,跟家里的往来不多。不过,偶尔见一次面,姥姥还是很疼她的。姥姥大概过得还不错,领着顾乐鸣逛街,只要她想要什么,姥姥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尽管,姥姥的衣服都洗得掉色了,鞋子也是自己缝的。
这次回国,顾乐鸣能投奔的人只有姥姥了。家里的气氛很压抑,爸爸妈妈都愁得睡不着觉,大概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没有办法,才联系了姥姥。妈妈很庆幸,至少还有姥姥可以投奔,姥姥也很乐意照顾外孙女。把唯一的女儿安排妥当了,他们夫妻俩能心无旁骛地应对难关。也就在那时,妈妈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对待姥姥。
爸妈放心了,但是顾乐鸣很忐忑,因为她对国内的环境一无所知,对姥姥和舅舅也并不熟悉。况且,她正处在青春期,叛逆且敏感。
在机场等她的,是姥姥和一位年轻人。姥姥年纪很大了,弓着腰,走路不稳当,一见到外孙女,眼泪便落了下来。顾乐鸣并没有太多触动,她被姥姥揽着,被动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她偷偷瞄着旁边的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这时,姥姥告诉她:“乐鸣,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顾乐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舅舅这么年轻?他明明只是个学生!”
“就算你比我大,那我也是你舅舅。”舅舅一本正经地说道:“贾芸不是说过嘛,摇篮里的爷爷,拽着拐杖的孙子。”
贾芸是谁?
顾乐鸣不知道,但是舅舅的话她听明白了。
舅舅贴心地问道:“我说的中文,你能听得懂吧?”
“当然。”顾乐鸣说道:“我家的官方语言是中文。”
舅舅哈哈大笑:“不错,中文说得挺溜。担心你把中文都忘了,我这几天还特意教我妈几句应急英语,满足你日常生活需求。”
顾乐鸣微微感动,问道:“那你都教了什么?”
“eat(吃),drink(喝), sleep(睡), shower(洗澡), supermarket(超市),restaurant(饭店), 还有toilet(厕所)。”
说到最后那个,顾乐鸣脸红了。否则,她肯定会夸舅舅一句——你还真是挺细心的。
舅舅身材高大,身高至少一米八。长得嘛,还算挺顺眼的,是那种白白净净的书生形象,不过眼神还是挺狂野的。顾乐鸣还是不服气——明明是哥哥的年纪,怎么这人就变成了她的舅舅呢?
舅舅提着她的行李,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姥姥紧紧握着顾乐鸣的手,小声说道:“你舅舅正在创业,过得很艰难,待会儿他要是说坐大巴回去什么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肯定会打个的带你回去。你妈特意交代过的,你不会坐公交车。”
姥姥的衣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朴素,这样一个老太太,这辈子都舍不得打车。顾乐鸣细声细语地说道:“姥姥,不用打车……”
正在这时,舅舅突然转过头来,冲着她大喊一声:“你俩快走,打车还得排队!”
舅舅的衣着比姥姥的还要更朴素,但是他比姥姥更大方。
所以,顾乐鸣对舅舅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那天晚上,顾乐鸣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她想念大洋彼岸的家人,又担心在学校里不适应。但是她从小就很懂事,她知道家人正在共渡难关,她不想再给他们增添麻烦。
刚才舅舅走之前,跟她说了一下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他想带她去天 安门、故宫那些地方转转。顾乐鸣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那是北京最有名的景点啊!”
“我从小就在北京长大的,去了好多次了。”
……
舅舅悻悻地说道:“差点儿忘了,你本来就生活在这座大城市。”
“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挺想去的。”
“哪里?”
“后海。”顾乐鸣说道:“我奶奶家以前就住在那里。”
外甥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个愿望还是要满足的。舅舅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约好明天一早陪她去。顾乐鸣笑着谢绝了:“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坐公交车过去就好了。”
“……我妈说了,你从小到大都过着大小姐的生活,你不会坐公交车。”
“没关系,偶尔坐一次,体验一下也不错。”
“既然这样,那我就更应该带你去了。万一你迷了路,那就麻烦了。”
顾乐鸣也没有再推辞。毕竟,她跟舅舅年纪差得不大,舅舅长得帅,又博学多才,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她就不那么想家了。
顾乐鸣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那时不过早上六点,但是姥姥已经把早饭给准备好了。见她起床,姥姥惶恐地问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姥姥,是我没睡好。”
姥姥这才舒了一口气:“哦哦,那就再回去睡会儿,不着急,我把早饭放锅里。”
顾乐鸣不明白,寄人篱下的明明是她,应该畏手畏脚的也是她,可为什么姥姥总是给她一种很卑微的感觉?就好像,无时不刻不在讨好她。
顾乐鸣不可能再睡觉了,正准备吃早饭,舅舅打来电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杂志社有点儿急事,他必须得解决。顾乐鸣说道:“不要紧,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看看就好了。”
“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长得又怪好看的,还是小心点儿。我让一位朋友过去当护花使者,钱我已经给过他了,中午一定得好好吃饭。要是他敢把钱私吞了,你一定得跟我告状啊!”
舅舅穷得叮当响,而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可他无时无刻不想装大人,每时每刻都想给外甥女营造一种安全感。身边有这样的舅舅,顾乐鸣默默微笑,心中充满了温暖。
舅舅说,他的朋友大概八点半能到,让她在家里等着。外面阳光晴好,微风习习,并不算热,顾乐鸣想出去走走。她换下了睡衣,穿上了到大腿 根的热裤,上衣是一件无袖背心。这样清凉的装扮,在美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在姥姥看来,这样露着肩膀、又露着大腿的衣服,实在是有伤风化。至于外孙女纤细的手臂、修长的小腿,那更是不能让外人看见。
“乐鸣,你穿成这样,那些小流氓会盯上你的。”
“怎么会?现在是白天,这样很安全。”
姥姥不敢多说,她担心自己一唠叨,这个外孙女就会疏远她。顾乐鸣也不想跟姥姥起冲突,她闷闷地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舅舅的朋友一起出去,不会有什么事。”
“哦哦,那行。”
姥姥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担忧,但顾乐鸣一点都不在乎。她塞上耳机,欢快地奔跑下楼。在美国时,因为家里遭遇了重大变故,她已经压抑过一阵子了;而到了姥姥家,跟这样保守的老人住在一起,她同样觉得压抑。所以,逃离了危机重重的家,又避开了爱唠叨的姥姥,她开心得快要飞起来。
但是她不能走太远,她还得等舅舅的朋友。
天气实在太好了,而且这个城市给她一种熟悉的安全感。顾乐鸣兴奋异常,一向听话的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要不,偷偷溜走,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就因为临时想起的那一个念头,她居然真的那么干了。从小到大,她绝大多数时间是个乖乖女,但是,她也经常因为“一念”,而干出一些不太离谱、但又出人意料的事。
鬼使神差地,她溜出小区,想找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点。但是冒着太阳走了半天,她也没有找到。
顾乐鸣有点后悔了,也不知道这样放舅舅的鸽子,会不会招来不好的事情。她想找人问路,环顾四周,她正处在一个技校门口,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正晃悠晃悠地从校园里面出来。
顾乐鸣走上前去,满面笑容地问道:“同学,请问你们知道怎么去后海吗?”
几个男生的眼神已经在她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了,但是顾乐鸣却浑然不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生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着:“想去后海啊?我带你过去呗!”
难得遇到这么热情的人,顾乐鸣笑开了花:“不用不用,我坐公交车或者地铁都可以,你告诉我最近的车站在哪里就好了。”
“那……你就跟我走吧!”
顾乐鸣果真跟着他们走了,但走了不过几秒钟,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那几个男生推推搡搡,总有人“无意间”触到她的皮肤。她并不保守,但这样的身体接触却让她很反感。而且,那几个男生的笑声让她很不舒服,他们说的话,她也没能完全听懂。
当一只脏兮兮的手再度碰到她的胳膊时,顾乐鸣忍无可忍,说道:“不用你们带路了,我自己走!”
“你不是要去后海吗?哥哥们带你过去,还能带你玩儿,这多好啊!”
顾乐鸣这才看清楚了那几个人的眼神,她惊慌失措,刚要推开他们,却被抓住了胳膊。她急得落下泪来,想大声呼救,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到了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她跟那几个混混隔绝了起来。
那是顾乐鸣第一次见到曾海明。
那时,阳光已经很炽热了。明晃晃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他黝黑的肌肤仿佛在发光,壮硕的肌肉更加显眼。
顾乐鸣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在那一瞬间,她就觉得神从天而降,将她的世界照得无比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