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美荣不喜欢苏子珊,但苏子珊还是很喜欢张垚垚的。听说他要来家里做客,她中午特意回了一趟家,要亲自做几个菜,留张垚垚吃饭。
张垚垚让她不要麻烦,或者去外面饭店吃也行,反正他们家招待客人都是去饭店吃的。苏子珊说道:“你爷爷就是做餐饮起家的,整个港城的餐馆,估计你都吃遍了。但我的手艺是独一无二的,你从来都没有吃过,就允许我显摆一下,行不行?”
张垚垚又憨憨地笑了——这位年过五十的姨妈,真的很可爱呀!
苏子珊做事情很利索,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好了四菜一汤。五香牛肉虽然是凉菜,但也是苏子珊自己熏制的。她还做了油焖大虾,糖醋排骨,虽然都是难度不高的家常菜,但是她做得色香味俱全,充满了家的味道。
张垚垚的确吃过不少好东西,唯独不怎么吃家常菜,尤其是妈妈亲手做的家常菜。他第一次来佟童家做客,完全不怯场,居然感到十分亲切。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米饭,又厚着脸皮要了一碗,还让苏子珊别笑话他。
苏子珊笑眼弯弯,说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你爱吃我做的菜,我高兴还来不及。”
盛好了饭之后,苏子珊又感慨道:“我缺失的这么多年,突然多了那么多的美食。在我失踪之前,港城连一家肯德基麦当劳都没有,吃个西餐像过年一般。现在倒好,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洋快餐,还有我以前没有吃过的麻辣烫,各种干锅,我最近最爱吃这两样东西了……互联网和交通都发达了,以前闻所未闻的美食也不再遥不可及了,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富足平静的环境里,有更多的闲情逸致来品尝美食。”
……
苏子珊说得平和且随意,没有任何长篇大论或者卖弄的意思,但张垚垚听得一愣一愣的。是因为从事艺术的人都有一颗细腻而敏感的心思吗?还是学霸的脑袋就是想得深远?反正张垚垚的妈妈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感慨,她只会评价好吃不好吃,贵或者更贵。张垚垚不会形容,但他就是觉得舒雨桐的妈妈更有水平。
“姨,你在做菜上面确实有天赋,我妈就不行,她也喜欢钻研,但每次都搞得像是炸厨房一样,最后还是得靠保姆来收场。不过我上高中之后,就很少在家里吃饭了……如果我家阿姨做饭像你这么好吃,我也愿意天天在家里吃。”
苏子珊笑眯眯地说道:“你随时来吃饭,我随时欢迎。你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独生子女,桐桐小时候就挺孤单的,你俩是年纪相仿的表兄弟,要是能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就好了。”
顾美荣像防贼一样防着苏子珊母子俩,但是苏子珊却对她的儿子毫无戒备之心,不仅大大方方地邀请他来家里玩,还希望他跟儿子“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因为从小就不争气,张垚垚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长辈如此温暖的话,更没有受到长辈如此的尊重。听了苏子珊的话,一股暖流在他周身流转,他又一口气干掉了一大碗饭。
耿小庆也饿了好几天了,她的吃相比张垚垚斯文一些。她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但是她也没怎么吃过家常饭。她每顿饭都是以“五毛钱”为单位来计算的,五毛钱的干脆面,五毛钱的辣条,等等,那都是她童年时期最熟悉的味道。吃一顿温暖平时的家常饭,听家中的长辈聊聊天,跟同辈朋友们说说笑笑,这样的生活如此美好,而又如此奢侈。
她一眨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了碗里。耿小庆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可是饭桌这么小,关心她的人都在周围,谁能看不见呢?不过,没有一个人劝她不要哭,眼泪是最好的宣泄,在座的各位都明白这个道理。
吃完饭之后,张垚垚打算带耿小庆去趟医院,让医生看看她额头上的伤口。苏子珊却不建议她这个时候去医院,她担心耿小庆被人认出来,再遭受一些无辜的议论。佟童也说道:“就是,一般一个星期左右再拆线,这才摔了两三天,每天消毒就行了。”
张垚垚不服气地说道:“就你什么都懂。”
“那是拜谁所赐啊?”佟童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还能看见不?这里有一道小的疤痕,当初缝了好几针,这是谁给我留下的?”
张垚垚涨红了脸,立刻提高了分贝:“你也很野蛮好吧?姨,你儿子差点儿拿刀子杀了我!”
苏子珊笑道:“青春期嘛,要是没有点儿刻骨铭心的故事,那也太无趣了。不过,大打出手总归是不好的,动刀子更是太危险了。要是能穿越回去,你们两个我会挨个收拾,每人各打五十大板。”
两个大男生“不服气”地对视了一眼,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少年时期的热血好斗,更多的是一笑泯恩仇。
吃完饭之后,张垚垚笨手笨脚地帮着收拾餐具,苏子珊让他不用这么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张垚垚搓着两只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得匆忙,空着手来的,可你还给我做了这么好吃的饭,我真是过意不去。”
苏子珊狡黠地笑道:“来得匆忙?看来你是真的挂念小庆啊!”
耿小庆脸颊红红,装作没有听到。张垚垚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咧,如果不是太心急了,我怎么着也得给你带个礼盒过来。”
“你可千万不要带,我都说过了嘛,你是小辈,又是佟童的好朋友,我巴不得你多来家里坐坐呢。我又不稀罕什么东西,要是你发现了什么好书,欢迎你带给我;要是补品、化妆品什么的,你可千万别给我,就算你带过来,我也不会用,最终还是会闲置的。”
张垚垚连连点头。他越来越喜欢这位姨妈了。她温柔亲切,但骨子里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潇洒。大概是因为看书多了,所以她才活得通透而又自在吧!跟这样的长辈在一起,张垚垚也会获益匪浅,妈妈为什么不允许他跟这一家人往来呢?以前妈妈说什么,张垚垚就信什么,但是现在,他有了判断的能力,他更喜欢佟童家里的氛围。
收拾完餐桌,张垚垚准备去工作室转一圈,他希望耿小庆能跟他同行,但耿小庆并不买他的账,她还是喜欢跟佟童在一起。张垚垚悻悻而去,苏子珊也要回去上班了。佟童想送妈妈去琴行,苏子珊却拒绝了:“你是担心苏子龙?”
“嗯,我刚捉弄完他,不能不防着他。”
“桐桐,你放心,他不敢来硬的。”苏子珊说道:“他从来都不是一只凶狠的狼,他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杀人放火,他肯定是不敢做的,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来琴行骚扰我。他爱耍威风,捉弄人,那我一点都不怕。你就安心地陪着小庆,安心做你的工作好了。”
佟童相信妈妈的判断,便没有再坚持。耿小庆在家里闷得难受,佟童便带她去上班。耿小庆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她已经写好了辞呈,正在等待领导的批复。即便离职成功,她还得回一趟上海,把工作交接好,再把房子给退了。一想起这些,她就格外沮丧。每次刚在一个地方落脚,还没等站稳脚跟,她就得离开,而且每次离开的姿态都不怎么好看。
这就是她的命吗?耿小庆的心情比窗外的景色还要萧瑟。
她暂且没有野心勃勃的创业计划,先浪荡一段时间再说。至于佟童说的去国外留学,也不是那么容易。她的成绩单的确漂亮,但是申请学校需要教授的推荐信,她刚刚被指责为“北大之耻”,她有什么颜面求一封推荐信呢?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她人生的每一条道路,都安装了很多路障,每前进一段都格外困难。
“小庆,暂时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佟童说道:“人生路还长着呢,你暂时蛰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还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你不要跟别人比较。”
这几句话都说到了耿小庆心坎里,这也是她最耿耿于怀的地方:“我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才跟那些出身良好的同学坐在一起喝咖啡……可是在一夜之间,我又失去了这个资格。”
“喝过咖啡之后呢?你很留恋那个味道吗?我反而不习惯,也没有觉得那个味道有多么可贵。对我来说,每天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能跟喜欢的人谈天说地,这些难道不比咖啡更香吗?”
“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耿小庆失落地说道:“我就是一心向往大城市。你已经返璞归真了,可我还做不到。”
“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只不过,你暂时可以歇歇,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再重新出发。”佟童笑道:“反正有我这个依靠,你不至于流落街头,也不至于饿肚子,是不是觉得很庆幸啊?”
耿小庆微微一笑,算是给了他回答。
佟童几天没有到工作室,但是工作室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运转。房多多马上就要考研了,紧张得睡不着觉,他还有了临阵逃脱的念头,感觉自己将目标定得太高了,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这让耿小庆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一个要考研的员工,老板和同事居然都惯着他?而不是迅速地将他赶走?
这家“公司”的人情味也太重了吧?
佟童说,等房多多成了北大的文学硕士,他又能抱一根大腿了。明明是开玩笑,但是房多多却很惶恐,连说自己考不上。耿小庆不自觉地插嘴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当初也没有人相信我能考上北大。”
闹哄哄的工作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耿小庆笑道:“我真是北大毕业的,而且是从一所很烂的高中考上的。我都可以,你也一定可以。年轻人嘛,还是要狂一点。”
……
房多多腼腆地说道:“姐,虽然我不像你那么有实力,但是我会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反正,我已经认定这个目标了,不管考多少年,我会一直考下去。姐,我听老板说过你的经历,我们真的很崇拜你。”
工作室的每个人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议论,也没有人刻意保持安静——甚至,耿小庆从来都没有在他们眼中发现一丝同情的痕迹。他们按部就班地工作,谈天说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知是佟童提前叮嘱过,还是他们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这种环境里,耿小庆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自在。佟童身边仿佛形成了一个乌托邦,不管他在哪里,耿小庆总能度过一段平和而又恬淡的时光。